第四百四十三章 迁都之事
对于北京城的百姓而言,一年到头似乎只有冬夏两个季节,春天比兔子的尾巴还要短暂。先皇的殡仪过后,家里的春饼子还没有吃完,就急匆匆的溜走了,紧接着就是炎炎盛夏。
还来不及体会春暖花开的惬意,夏天就又一次如约而至!
“休正月,赖二月,迷迷糊糊到三月”素来就是京城的传统,就好像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似的,夏天就已经来了。
似乎是在一夜时间,垄上的红石榴花就开了,水塘里的野荷顶着花骨朵含苞待放,田里的麦子已经开始发黄,有些人家已经挂上了凉帘子和蚊帐。农人们则开始忙碌起来,用石头碌碌在地头上反复碾压,将松软的土地平整、夯实,准备作为打谷场使用……
城里的风流才子们纷纷换上轻薄的绫子衫,拿着描金的折扇,约上三五好友高谈阔论诗词往还,煞是热闹。
郑肃郑头儿身穿官袍腰胯单刀,迈步走进“水月轩”。擎着大铜壶的伙计随即小跑着过来,殷勤的打着招呼:“郑大官人清闲,今儿个如何安排?还是老规矩么?”
“老规矩。”
“好嘞!”提壶伙计殷勤的递上手巾把子,给郑头儿抹了把脸,旋即朝着里边高唱了一嗓子:“烧饼三通,福盛酱菜一叠,小份儿的卤煮一份儿喽……”
水月轩,从名字当中就可以看得出来,这是一处茶馆。
如同这个时代几乎所有的茶馆一样,水月轩虽然也卖茶水,但茶水从来都不是最主要的经营项目,在很多时候甚至完全就是免费的。
江南的茶馆除了供应茶水之外,更多的则是各色细致点心,还有说书唱曲儿的消遣,所谓的茶馆其实就是休闲场所。北京城的茶馆则更进一步,更加的象是饭馆了。
小龙包子、吊炉烧饼,双味蒸糕是必备的品种,而烧饼配卤煮,再搭上一碟子店家自制的免费酱菜才是真正的主打“品牌”,也是最主要的赢利点。
除了不办酒席不做花式繁多的菜式之外,如“水月轩”这样的茶馆其实和饭馆没有多大的区别,基本上就是一家大明版的“快餐店”。
而郑头儿则是水月轩的老主顾!
只是今日和往常有了些许的不同,烧饼还是以前的烧饼,卤煮还是以前的卤煮,伺候的人却换了,不是以前的那个伙计,而是水月轩的掌柜。
水月轩的掌柜比伙计还要殷勤,伺候的愈发体贴周到:“郑爷,这碗油焖锅贴是小店专一孝敬给爷的……爷一直都照顾鄙号的生意,权做小小的心意……”
掌柜亲自端茶倒水,还专门奉送了一份油焖锅贴,按照行业内部的潜规则,这就是表示“有事情”了。
郑头儿最熟悉市井民间的世道,登时就明白了水月轩掌柜的意思,摸出一锭二十五两的中元宝,轻轻的放在桌角,笑呵呵的说道:“这眼瞅着就要到五月节了,也该给你们结账了,得亏是掌柜的提醒,要不然我还真的要忘记了呢……”
郑头儿虽然是水月轩的老主顾,但他吃饭从来不掏钱,这倒不是说吃霸王餐,而是当时一种很正常的社会状况,按照后世的说法,就是“签单”。
无论所有的生意字号商铺买卖,都是允许赊欠的,而赊欠者多是相熟已久的老主顾,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熟客”,平时吃饭不必支付现钱,挂账即可。这个时代还没有“财政年度”的说法,也不是说只有到了年末岁尾的结算一次。
事实上,这个时代每年有三次结算的机会:端午、中秋和年关。
眼看着就要到端午节了,按照生意人的传统,是要做一次大账的,会尽可能的把“应有款项”收回来,以利于盘活资金清理账目。当然,对于郑头儿这样的老客户,绝对不会直眉白眼的说:“您的欠账已经不少,应该给我们结算了”这种得罪人的话,而是采取一种很委婉的手法。
掌柜的亲自端菜伺候,还专门奉送了些菜式,其实就是在提醒郑头儿:您应该给我们结算了。
郑头儿这样的市井中人,最是明白这一番举动的含义,也知道端午前结算是例行的规矩,所以他才毫不犹豫的掏出了一锭元宝。
郑头儿直接就把钱放在桌子上,掌柜的当然明白是什么意思,但却故作不知的客套着:“郑爷这是做甚?是嫌小号伺候的不够周全么?”
“我在你们水月轩吃了好几个月的白食,镚仔没有拿过,这眼瞅着就要过节了,也应该给你们算一算账目……”
“郑月这是在打小人的脸呢,郑爷是何等英雄,能到我们水月轩来吃饭,就是给了小人天大的面子,别家请都请不去呢,说什么银钱?”
京城里的爷们儿就是会说活,尤其是生意人,这一口生意口诀说的滴水不漏,不仅和清晰的表达出了“要账”的意思,还能顾全郑头儿的脸面,怪不得生意能做的这么好。
“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把账目给我结一结,要不然我以后还怎么过来吃?”
“那小人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掌柜的赶紧取出账本:“郑爷在我们这总共吃过九十七顿,另加送四十六次……”
郑头儿笑道:“你就不必对我说这些细账了,直接说多少钱吧,一个元宝够不够?”
“瞧郑爷说的,鄙号是打开门做生意的,又不是拦路抢劫的贼匪,哪敢胡乱开价?总是十八两四钱五分银子,郑爷体恤小人,给十八两四也就清了账目了……您这一个元宝,还有不少找头呢!”
这一个二十五两的中元宝,在市井民间就是一笔巨款,差不多相当于一个普通百姓四年的家庭收入。郑头儿再怎么能吃,几个月之内肯定也吃不了这么多,那是他和手下兄弟们的总账。
一个中元宝肯定是够了,根本就花不完。
郑头儿笑道:“也甭管多少了,就这一个元宝吧……”
“那剩下的银两是存在柜上还是……”
“剩下的都是赏钱。”
所谓的赏钱其实就是小费。
一下子就打赏了好几两银子,在这样的小店之中堪称豪富阔绰了。那掌柜的早已欢天喜地,却还是说着客套话:“这不是小人急着要账,郑爷是何等样人,怎么会在乎小店的这点饭钱?实在是……”
郑肃郑头儿笑道:“甭说了,我都明白,这样吧,你再给在座的爷们每人上弄一碗卤煮,也就是了……”
“谢郑爷的赏!”既然郑头儿要请在场的诸人吃一碗卤煮,他自然愿意做这个顺水的人情,眉开眼笑的吆喝起来:“前堂后厨的都听真了,郑爷请的卤煮,每位都有喽……”
郑肃郑头儿请水月轩所有客人吃卤煮,不仅带动了水月轩的生意,还收获了一大片叫好之声。
“谢郑头儿的赏。”
“沾郑爷的光了……”
“郑爷好手面,当真是个敞亮的人儿……”
这位郑肃郑头儿,原本是宣武门的一个城门守,绝对是个芝麻绿豆般的基层小吏。但那毕竟是前朝老皇历,再也翻不得了。现如今的郑肃早已今非昔比,已是从六品的副提举。
京城之中,素来就是“勋贵满地走,紫衣多如狗”,三品大员满大街都是,根本就不足为奇。一个区区的六品税官,而且是从六品,确实算不了什么。但郑肃郑头儿这个从六品的官职却含金量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