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金鸡纳霜的嫩叶是红色,长老了之后就会变成碧绿,所以才得了好“红绿木”的俗称。
这种植物不大适应北方的物候,所以李吴山才想到先在南方开辟几块“试验田”,进行前期的培育。若是效果还是不行,那就只能搬到缅甸、暹罗、安南等占领地去了。如果不能进行大规模的量产,就只能通过进口的方式获得,这会极大的受制于人。
原来是试种新的药草,而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粮食。
自古以来这治病救人之事就是绝对的善举,程园毕没有理由拒绝,虽然一直都和李吴山不对付,但是作为一个名古典的儒家人士,这点风骨和觉悟程园毕还是有的,他哈哈大笑着说道:“若是他李吴山亲口对我提起这事情,未见得我就会把地佃给他用,但小友你说起来,那就不一样了,这个面子总是要给的……哦,对了,我听说李吴山对西边的大食国用兵了,你知道这个事情的吧?”
李吴山对大食国的战争早就已经开始了,连街边卖臭豆腐的小商贩都已经知道,这么大的事情程园毕不可能不晓得,只是故意做出一副“我刚刚听说”的样子而已。
“知道。”
“我也是听家里人说的……”程园毕有些不满的说道:“我程家世代从文,好歹也算是书香门第了,却出了个不孝子,也是老朽治家无方啊,真是愧对祖宗……”
程园毕口中的这个“不孝子”当然是特指他的孙子程流云。
程流云是偷偷摸摸跑到吴山军校去的,根本就没有征得家长的同意。
在这些年当中,程流云时常会给家里人写信,但程家人却从不回信,程园毕始终无法接受孙子弃文从武的行为,尤其是他私自离家出走去投靠自己的宿敌李吴山,这让他觉得很没有面子,简直就是颜面扫地。
在这些年当中,随着程园毕和这个教书先生的频繁接触,逐渐为军校生的开阔视野和卓越见识所折服,总是在潜意识里把这位年轻的教书先生看做是自己的儿孙辈。
程流云若是真能学有所成,达到这位教书先生的境界,程园毕未必不能接受,至少他的态度会从以前的极力反对改为默许。但接下来程流云的一封家书却让他大为不满。
程流云要到前线去了。
作为一个典型的文人,程园毕并不反对自家的子孙后代去学习真正的本事,但是去打仗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文贵武贱的传统早已根深蒂固,程园毕绝不希望自家儿孙成为赳赳武夫。
“老太爷多虑了。”教书先生笑道:“前番老太爷曾不止一次的提到令孙,从他所学的专业来看,就算真的去了前线,也不是行军打仗的将士,而是正经的文职人员,以后很有可能会成为治理地方的官员……”
打仗,从来都不仅仅只是军人的事情。
尤其是李吴山对大食国的战争,这是典型的国战,早在战争还没有开始之前,李吴山就已经做好了总体战的准备。
这场战争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掠夺和攻伐,而是要进行有效占领,逐渐消化占领区,追求的就是长治久安,一定需要文治武功并举才行,这就注定会需要大量的文职人员和其他非作战人员!
但这已然不能让程园毕满意。
就算是他李吴山战胜了大食国,就算他开疆拓土极大的扩张版图又有什么用?据说那万里之外的大食国多是戈壁荒漠,而且大多是些没有开化的胡人,说不准哪天就又反叛了呢。
对于西域的征服战争,李吴山绝非先例,汉唐时期就曾经做过,毕竟西域都护府是铁一般的事实。但那又有什么用呢?
西域还不是又丢了?
当年的黄金家族够厉害了吧,灭国无数拓土万里,据说打到了极西之地,不照样分崩离析不复存在了么?
在程园毕为代表的这些人心目当中,只有汉地十八省才是基础,才是真正的上国天朝,其他那些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根本就不值得去占领,尤其是在花费很大代价的情况下那就更不值得了。一个弄不好,就会重现汉武帝后期的情形,穷兵黩武逞一时疆域之强,终究会落个国弱民疲的结果。
哪怕单纯从个人利益角度考虑,程园毕也不赞同这场战争。
就算程流云不是一线作战人员,就算他不会有身死疆场的危险,就算他能成为占领区的官员,对于整个程家而言都是不划算的。
以程家的势力和影响力,以及盘根错节的人脉关系,想给后世子孙谋个一官半职真的不要太轻松,偏偏要去那种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去做一个胡官,根本就是舍本逐末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程流云是什么样子我不晓得,但我知道吴山军校是什么样子。”教书先生很有把握的说道:“每一个进入到吴山军校的人,都是踌躇满志的菁英,他们之所以去军校,根本就不是为了当官,而是怀着壮志雄心,是为了践行理想实现信仰,与功名利禄无关。”
对于整个军校体系而言,真正的核心从来就不是那些层出不穷的先进技术,甚至不是对于战争模式的一再颠覆和强大的战斗力。理想和信仰才是最重要的,是真正意义上的基础与绝对核心。
每一个军校生,都是一个不同程度的理想主义者。
在实现“我族长兴”这个终极目标的过程中,每一个举动都充满了浪漫主义色彩,那是一种专属于豪强男儿的浪漫,是最先觉醒者的浪漫,他们走在历史的最前沿,充满了引路者的骄傲和自豪。
每一个军校生都深深的知道自己是这个时代最崭新的力量,是民族的新鲜血液。他们和遵循传统的父辈不是一种人,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在经历了这么多年的教育之后,程流云早已深深的意识到了一个事实:自己身后的那个庞大家族,其实充满了老旧的和注定会历史淘汰的东西。这无关于品行和私德,而是眼界上的,是思想层面上的东西。
不经历一场狂风暴雨式的思想风暴,根本就无法意识到这一点。
“小友,你我比邻这么多年了,我看你兢兢业业教书育人,总共教导出多少学生了?”
年轻的教书先生的回答准确无比:“七百六十人整。”
“在这七百六十人当中,可有出乎其类拔乎其萃的佼佼者?”
在程园毕的心目当中,所谓的出类拔萃就是传统意义上的成功人士,比如说出仕为官,比如说文采卓然,或者成为一方豪富。
“我不知道。”教书先生很坦率的说道:“据我所知,应该没有吧。”
他教导出来的这些个学生,并没有人们心目当中的那种“成功人士”,既没有出现几个当官的人才,也没有那种能够写出精彩绝艳华丽诗篇的才子,他们全都是普通人,最普通的那种普通人。
或者是继续俯首耕种的农夫,或者是摆弄技艺的工匠,或者是走街串巷的小商小贩。他们在这所义学堂中读书认字,开蒙开智,然后各自走上不同的人生道路,或是为了生计而辛苦奔波,或是早早的娶妻生子,总之他们的生活和他们的父辈并没有什么不同。
“教书育人这么多年,却连一个出类拔萃的学生都没有培育出来,你不觉得失望吗?”这句话没有丝毫讥讽或者是嘲弄的意思,完完全全的就是就事论事:“教育不出人才,这是为师者最大的失败……”
“我不这么认为。”教书先生笑的很开心,就好像是在做“工作总结”一般说的条理分明有理有据:“我自己都做不出辞藻华丽的锦绣诗篇,教出的学生自然也就做不出来。义学堂的目的从来就不是为了培养官员和士人,更不是为了培育出一大堆空谈的书生。我教书的目的非常单纯且又明确,就是为了给更多的人开蒙,让他们知道家国天下的关系,知道民族的概念,让他们的眼界比以前稍微开阔那么一点点,让他们知道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这就够了!”
不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过日子,不再是仅仅只盯着家园范围之内的这一亩三分地,让他们拥有最基本的国家民族概念,对于这个世界有一个虽然粗浅但却大致正确的认识。或许这还不足以改变他们的命运,更不大可能让他们成为官员或者其他方面的人上人。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他的学生依旧是农夫、工匠、手艺人或者小商贩什么的,依旧是这个社会的底层。
但是,这些人的眼界已经得到了极大的拓展,已经拥有了最初的民族意识。
穷数年甚至数十年之功,以一人之力为几百人开蒙,让他们睁开双眼,让他们在辛勤劳作至于知道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这就已经足够了。
义学堂不是为了培养出少数几个顶尖的人才,不是为了培养出官僚或者是文坛宗师,而是提高全民的文化基础,让他们睁开双眼看看这个世界……
当民族需要的时候,这些人就可以奋身而起,在社会的每一个层面上形成一股势不可挡的滚滚洪流。
“提高民族的文化底线,给更多人开蒙,这是我的使命,唯有一力践行之,”教书先生笑道:“虽然收入微薄,虽然我的学生当中从来就没有出过什么大人物,但我始终认为自己在做一件很神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