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答应了陈见浚为他炼制丹药,但是,她不会为他炼制那种加了贡、铅、石硫磺的丹药,而是用补气养生的药材炼制丸药给陈见浚。
这种丸药不会像真正的丹药那样让人吃了飘然若仙,精神亢奋,但如果配合养生、健身,也会有很好的效果。
只是这样一来,不管她炼的是不是真的“仙丹”,只要丹炉一开,她恐怕真要往神棍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从最初选择不妥协、不隐忍,而是要和金贵妃一系对抗到底的时候,这个结果几乎就已经注定了。
因为如果她想要胜出,想要避免成为金贵妃权力倾轧中的牺牲品,就必须获得一个人的支持,那个人就是陈见浚,在整个国家中拥有最高权力的人。
这其实有点可笑。为什么?因为金贵妃攻击他们的力量也是来自于陈见浚。所以张惟昭知道自己现在做的事情,其实就相当于争权分宠——只是依靠的不是美色,而是心理技术。
尽管张惟昭知道从现代人的眼光来看,这很荒唐。但是在帝制时代,人们生活的格局就是这样,大格局不改变,你就要按照这样的法则去谋求生存和发展。
张惟昭一直以来所做的,就是尽量把自己的医疗理念和现实处境协调起来。比如对陈见浚的治疗,她的设想就是,如果能够疗愈陈见浚的创伤,就可以使得他摆脱对金贵妃的病态依恋,这样金贵妃就不再有力量为所欲为。
但是,这样的思路,有一个问题。
张惟昭和陈见浚的关系,和她在现代社会与患者的关系不同。后者是可以选择、允许失败的,比如说如果大家彼此觉得不合适,医生可以建议患者转诊,介绍另外一个医生,患者也可以决定继续还是终止治疗。
而张惟昭对陈见浚的治疗,则没有选择,不允许失败,因为失掉了陈见浚这个客户,就可能意味着毁灭和死亡。所以张惟昭就需要不断提供给陈见浚好的体验,才能维系住这个客户。
心理治疗原本应该是平实的,需要长期功夫,而为了让陈见浚保持高峰体验,张惟昭就需要一再制造戏剧性效果,甚至需要动用所谓“法术”。
当她开始动用“法术”的时候,她就不再是纯粹的医心师,而开始具有巫师或者萨满的特征。
当陈见浚要求她为他炼丹的时候,张惟昭无比清晰地感觉到了这一点。
尽管之前她也有涉及到周易卜卦,但她那时候仍然自认为是在心理学的范畴内进行得这些活动。
而到了法术和炼丹,尤其是炼丹,她却开始惊觉自己是不是走得太远了。
而那个时候,她几乎有种想要打退堂鼓的感觉。
这已经不是她所熟悉和引以为荣的职业。如果她现在洗手不干,找机会退隐,和师父四处漂流去行医,那会怎么样?
靠他们的技术,一样可以生活得优裕而充实。
如果那样,她可以远离生死之争,远离转型的压力,但是,她不甘心,也不放心!
她的不甘心,源自于绿萝不能够就这样白白死去,自己也不能够白白被这样欺凌恐吓。
她的不放心……
她所不放心的人,现在就在她眼前。
这时张惟昭和南星、杜仲已经快走到了凝香馆的院门,看到了楼里闪烁的灯火。
而陈祐琮,那个一看到她,脸上就绽放出灿烂笑容的少年,正在凝香馆不远处的树影里等着她。
就在这时,张惟昭向自己确认了一件事。
为什么她在这段时间会越战越勇,为什么就算是瞒天过海,犯下欺君之罪也要施展那些“法术”与金贵妃抗衡,不止是为了绿萝,更是因为这个少年。
在经历了那么多波折之后,她没有抽手,没有逃离,而选择在这里战斗,是因为她怕失去了她的保护和支持,他孤独一人难以背负起那沉重的使命,她怕他会被这无情的宫廷碾碎和吞噬。
她竟然如此在意他?她在这之前一直拒绝承认。
她只觉得是他一直在需要她,渴求她,而她却置身事外,对他的热情保持距离。她以为后来她和他牵手盟约,是因为他们在面临危险时患难与共,心意相通,相互支持。
但实际上在这之前,在最初,英俊的少年含笑递给他一枚李子作为诊金的时候,她就从心底开始感到欢喜了。
因为在他递给她那枚李子的时候,就意味着他看到了她的存在,尊重她的工作,愿意用她喜欢的方式去对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