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如立马扑倒在父亲一只尚有余温的手,握着,又把头埋下去,伏在这只手上,眼泪就不息地涌了出来。
她跪下来,一边哭,一边喊着大夫什么时候来。茹云颤着手在把吕平柏半张的嘴巴合上,心下没由来的一阵心酸,而后她鼻音重重地说:“清如,这会儿不能由着性子哭,先把丧事料理上吧。”
清如抬了头,泪眼模糊地望着茹云说:“父亲怎么说走就走,一句话都没有对我们说呢?”又扭头望着床上,“他就这么把我们老老小小一大家子扔了?他真能放心?”
说完清如长嚎一声,头埋进自个双手里,剩下高高耸起的双肩抽动不止。
一时间,合家老小都被惊起,吕家宅子到处点上了煤油灯,扬起一片长短不齐的哭声。吕括苍一家,闻声都匆匆赶来了。吕平柏是久病之人,他的故去原也是大家料得到的,不过是迟一天早一天的事情。
所以大家在平柏床前哭了一回,就四散开去,各人忙自己领到手的一份任务去了。
吕括苍字好,一应亲友故交的报丧帖子由他来写。细算起来,本城的、乡下的、四村八镇的,总要送出百十来份。还有远在外省等地的,则要拟好电文,明日一早去电报局送发。
吕括苍一个人写不过来,拉了济安、济时、清如三个孩子帮忙。
茹云想着,老太太伤心的很,怕也是没有心思主持大局了。于是她就开了大门,先从街口叫了一个剃头匠回家,替吕平柏理发、剃须、修面。又匆匆地去通知一伙专替人家搭棚的匠人,急速到家里来搭丧棚。
大户人家治丧,吊唁的人很多,这丧棚是非搭不可的。然后茹云直奔棺材铺,叫掌柜的把棺材送到家里去。
再者,杜鹃负责全家老小仆佣们穿戴的丧服。好在事先都有准备,白布什么的全都现成,撕撕剪剪,找几个手脚麻利的女佣聚在一间屋里,粗针大线的缝一缝,估计一两天内能弄妥,赶得上大殓的日子。
请来的剃头匠自是常干这种替死人剃头的事情的,一颗头抱在手中,三下两下就收拾得干净利落。茹云要给钱,清如不肯,将这事情揽到了二叔吕括苍身上。
吕括苍出钱倒不是特别情缘,不过还是给了钱,打发他走了之后,就开始说道,这余下的事情,茹云也该出份力了,到底是受了平柏不少恩惠的。
茹云对他说话的口吻有些不屑,不过她到底是真心感激着吕平柏这些年的照拂,因而她主动替吕平柏仔细地擦洗了身子,换了寿衣。
这时,门口闹哄哄一片,原来是棺材送到了。杜鹃迎出去,指挥人们在敞厅里卸了担子,把棺材用高凳架起来,伸手又请伙计们把吕平柏的尸身从床上抬到棺材里,脸上用一块红布蒙严,棺盖虚掩着,等待大殓的那一天钉实。
关山月本人正患腿疾,无法下床行走,不能亲至锦云镇上吊唁,托外甥带了一幅祭樟,一幅挽联,一封给吕老太太的情词哀切的唁信,并附上三千大洋。
信上说,这笔钱或用于治丧,或存银行生息,日后贴补家用,总之是听凭老太太处置。
清如正逢丧父之痛,到了这一日已经全然控制不住心下的哀伤,便冲进灵堂,见了棺材,自然是一顿跪哭。茹云去劝,两个人忍不住地当众抱头痛哭,又引得全家人一通伤心。
奶妈领着缘君、连带着赵老爹一块来吊唁。缘君这是第一次见丧礼,有些害怕地躲在了奶妈身上。
茹云便道:“缘君,吕先生是咱们的救命恩人,他的恩德,这辈子都不好忘的。”
缘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只不过在母亲说过这句话以后,好似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王掌柜带来了绸缎店里大小十多个伙计,排成一溜,在吕平柏灵前磕头。事毕,王掌柜把茹云请到一边,吞吞吐吐说:“有件事,我思来想去,还是该告诉你……毕竟吕先生的意思,这盒子也不好直接交给吕家的其他人。”
茹云打断他的话:“不就是平柏交给你的那个木匣子吗?”
王掌柜惊诧道:“你怎么知道?”
茹云缓缓地说:“我猜也能猜得出来,那木匣子你放身后总会觉得烫手。”又说,“平柏的脾气我也知道,他做事一向喜欢留后手,我想,他愿意把匣子交付给你,是对你足够的信任,和对你人品的敬重呢。”
茹云这话说的滴水不漏,又捧了王掌柜一番,王掌柜心下思量,这个女人着实不简单,于是又说:“我想,我的意思,沈小姐应该明白。我到底只是吕家下头办事的掌柜,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身边,我怕是一日都睡不好觉。沈小姐不同,到底是吕先生……”
说到这里,王掌柜顿了顿,而后又到:“是先生生前极为信任的人,那一日我也瞧见了,他可把另一半的东西都分给了您呢。因而这匣子,不如一并交托给您,这样的安排,我想即便吕先生在世,也该是同意的。”
茹云仰起脸来,沉声道:“王掌柜,你的意思,我听明白了,不过有几句话,我得同你说明白了。其一,我同平柏之间清清白白的,也只是至交罢了,希冀您不要在他身故以后还说这些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的话来。旁人我管不着,可是您,是他生前最信任的掌柜,我想这轻重,您该是分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