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些,邵夫人去找跑腿的人,刘虎回到二姑娘房中。她一双漂亮的眼睛已经黯淡无光,巴巴地望着刘虎说:“我能猜出来你跟母亲说些什么。”
刘虎强作微笑:“还能说些什么?左不过想请你母亲想想法子,快派人去寻医生呗。”
听到这里,二姑娘就不说话,头在枕上转过来扭过去的很是烦躁。刘虎想了个法子,之贤在床上铺了厚厚一层原是给孩子用的垫子,叫二姑娘往下别再起身了,随时想解手,往垫子上使劲就是。
二姑娘勉强笑道:“刘虎,难为你对我这么好,人若真有来世,我们还做夫妻。”
刘虎大惊失色,煞白了脸儿站在床前,说:“你不要吓我,我不信活人还真会让尿憋死,这不可能。”
二姑娘抬手一下子捂住了脸,手放开来时,满脸都是泪。刘虎拿一条手绢替她去擦,手无意中按在她脸颊处,却按出一个浅浅的圆坑。
刘虎如雷轰顶,他知道这圆坑标志着二姑娘全身已经开始浮肿,尿毒在她体内发生了作用。
刘虎手颤抖着,勉强给她擦完脸,丢下绢子,一步步退到门口。脚一出门,转身朝大门外疯跑起来,跑到庄后无人的海堤上,一头趴下去,放声痛哭。
也不知哭了多久,感觉背后有人,坐起身一看,是三姑娘来了。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默默对视,半天都缄口无言。
后来邵家三姑娘说:“母亲派出去的人已经把先生带回来了,是个懂医的和尚。”
刘虎就起来,一言不发地同三姑娘一道往家走。刘虎到家的时候,和尚正替二姑娘把过脉,往前院里的房间里来开方子。
和尚对邵夫人说:“邵家大太,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姐这病,是妇科上的病,叫我来治,我说不上有几成把握,也就是开张方子吃着试试吧。吃得好,是我佛慈悲;吃不好,是她命中只有这点寿数,太太和老爷、以及诸位也要想得明白才是。”
邵夫人不死心,问他说:“师傅可知道这附近乡镇还有没有善治妇科的先生?”
和尚略一沉吟,答道:“这原本听说有个红十字会的大夫,叫丹尼尔的,怕是能有点办法。奈何他现下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况且如今锦云跟外头隔了条日本人的封锁线,谁又能过得去?就算过去了,再进来也不容易……”
刘虎在旁边听着,不等和尚说完,摇摇晃晃站起来,往外走。
邵夫人问他:“你去哪儿?”
刘虎答说:“我要守着她。”
邵夫人就重重地叹一口气,在后面对三姑娘说:“你说,你姐夫会不会急出毛病来?你要看着他点。”
二姑娘的房,里头门窗紧闭,有一股说不出来的甜丝丝的气味。刘虎怀疑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死亡的气息,可是他不敢去想。
二姑娘朝他侧过脸来,因为浮肿,脸形都稍稍有点变了。二姑娘问他说:“和尚说了些什么?”
刘虎忍住伤心,编造了几句:“那和尚像是医术不错,说你是分娩时用力过度,耗伤了气血,气化失职,不及州都,而致膀胱不利。开了些当归、茯苓、川芎、肉桂什么的,拍胸脯担保你吃他一剂药就好。”
二姑娘勉强笑一笑:“有这么灵?”想了想,又自语道,“听起来倒是有些道理。乡村里或许真有藏龙卧虎的人呢。”
刘虎心里一酸,差点落下泪来,伸手替二姑娘掖掖被子:“你不要多说话,把气养着,待关键时候再用。”
邵二姑娘便闭上眼睛,不再出声。
接近中午时分,药煎好送来了,浓浓的小半碗。刘虎用调羹舀着,小口小口地喂进二姑娘嘴里。刘虎怕自个老婆情绪紧张,会影响药效,便故意东拉西扯说些天南地北的笑话,分散二姑娘的注意力。
二姑娘昏睡着,似听非听。过半个时辰,她睁开眼睛,说她总在做梦,总是要解手,总是解不下来,说着她要刘虎扶她起身。
刘虎叫她往垫子上解,二姑娘不肯,总是要体面,刘虎几乎是把她抱到了茅房里。结果二姑娘仍然不行,并且就此陷入昏迷。
和尚进来看看,对刘虎说:“小姐怕是不行了。”
邵夫人强忍着眼泪道:“我把孩子抱来,你想法唤醒她,让她最后看一眼吧。”
刘虎双手捂紧了脸,哭着,摇着头。
三姑娘红着眼眶说:“姐夫,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事到如今,也不能光顾你自己伤心,该料理的要想着料理才好。”
刘虎放下手,满面是泪,绝望叫道:“你别说了!你姐姐怎么会死?她怎么会死?我们说好了要去找少帅和少奶奶的,将来还要一道出国去呢!她怎么会死?”
邵三姑娘叹口气,她想刘虎这会儿神经大概有点错乱了,她犯不着跟他计较。她转身出去,亲自从母亲手里头接过那个女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