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公园里头,好似隐隐飘来了一阵歌神。宝珠随手披了一件刘虎为她买的红色外套,然后开了门,一路走到了公园里头。她在公园的一处角落坐下,想起曾在这片树林里面,展读过茹姨寄来的信,然后她就靠在树干上,想着欧洲的那些景致与生活。
她也曾和同学在这里散步,甚至偷偷讨论着班上新转学过来的俊朗男生。这公园,这静美的树林,是她学生时代唯一的美好记忆与时光。
夜里的气候并没有白天这样热,加州就是这样了,白天晒得很,夜里却很凉快。这温和如酥的夜里,如果伴着月光,真当是芳醇似酒。
袭袭的和风,蓊勃的花香,宝珠终于听清楚了,原来是公园的深处,有人在唱着《茉莉花》。草里露水已浸透了她的鞋尖,空气似乎也有三滴两滴的露落在她身上。
宝珠抬起了头,仿若瞧见不远处,她的母亲正微笑着看着她,向她招着手。宝珠的唇角勾起了发自内心的笑意,这一刻,她感到了来自远方的召唤,更是感受到了来自心底的一种需要解脱的念头。
“砰”的一声枪响,宝珠轻轻扣动了扳机,用父亲的随身手枪,直射入自己的太阳穴中。她的笑永远定格在了十八岁的这一个夏季。
三日后,便是宝珠整理的《南京暴行》一书的发行的日子。刘虎与缘君捧着宝珠的遗像参加了这场特殊的发布会。遗像里头,宝珠穿着父亲替她买的那件红色薄线衫,笑靥如花。
几乎是一夜之间,刘虎的嗓子已然完全哑掉了。他几乎夜夜都会梦到,宝珠无助地站在家里的卧室里头,抱着那叠资料夹,哭泣着……直到许多年后,刘虎开始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病,许多事情不再记得那么清楚了,也便渐渐都一道淡忘掉了。
………
三年后,在加州理工大学广场上,缘君穿上黑色的博士大袍,头上压着厚重的方帽,足足晒了三个钟头。典礼的仪式冗长繁琐,校长的训词一贯都是差不多的内容。
整场典礼完毕时,缘君的美国同学都一窝蜂赶到来宾席上,与父母,与家人拥抱、照相。她径自走到饮水机前,取了一杯冰水,额上的汗珠不住地往下滴。
缘君的白色衬衫早已被汗浸湿,额上被博士方帽的硬边生生地压出两道深沟来。当茹云与秋白来到她跟前的时候,她眼前仍然觉得是白花花的一片,约莫是被太阳晒得有些视线模糊了。
茹云递了一块方巾过来,柔声道:“缘君,擦把脸罢,瞧把你给热的。”
缘君抿了抿双唇,接过了母亲手里的方巾,将头面都给揩干净了,然后就与父母一道坐在了学生中心的沙发上。自从入学开始现在,她似乎从没有这样闲散地静坐过。
从前她实在是太忙了,整日都泡在实验室里头,即便偶尔回了刘虎家中,也不过是埋头苦读论文。心下还要不断地盘算着,实验结果到哪里了,数据是否足以支撑起一篇可信的论文。
秋白显然看出了女儿的局促,不过是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年纪轻轻的,倒是有着迟暮之年的态势了。我看你这样下去不好,还是要找一个男朋友,来弥补下你缺失的生活情趣。就好似我同你母亲这样,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常伴在身侧,那便是极好的了。”
缘君悻悻然地笑了笑,而后又垂下了头:“您说的这种状态,自然是最理想的。可是人生一世,要找一个相知相爱的人,想来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从前是战时,感情也便愈加热烈。现下是和平时期,我倒是还没有想过什么样的感情才是最合适的。”
茹云听了不过回过头来,望了眼秋白,又望着女儿笑了笑:“瞧瞧,不过几年的功夫,缘君的领悟已经比你高出许多了呢。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我想大抵就是如此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