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消息,仿佛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润泽了厉家这片干涸的土地。人人脸上都露出笑颜,连厉晋远也绷不住往日的万年冰山脸,薄唇微扬,眼眸微眯,挑起一丝不自觉的笑意。
“蓝蓝,我想喝可乐了。”他忽然敛了笑意,冲林甘蓝道。
“楼下有个自动售卖机,我去给你买。”林甘蓝正在兴头上,不疑有他,信口答应。
听见她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楼道,厉晋远才徐徐开口:“霍博士,我的腿脚能恢复到以前吗?我不是单指走路,而是做一切行为。”
“你是指执行任务吧?”霍博士一脸了然,那双眼看穿了他的心思。
厉晋远毫不迟疑,用力点头。
“其实,你参军那么多年,为人民几乎奉献了所有的青春年华,现在有妻有子,就算没有这档子事,退役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霍博士不解。
厉晋远笑了笑,微微侧头,介于阳光和阴影的交界线,留给霍博士一个模糊的轮廓。
他的声音闷闷,不似往日那般斩钉截铁,挟裹了几分无奈:“这番话,我的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不仅是你,很多人都劝过我。”
“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当然知道不可能永远奋斗在第一线,但我想要一个完美谢幕,而不是现在这样,被迫退役。如果有朝一日,我离开军队,那也是因为我想离开了。”
他顿了顿,眸光灼灼。
正因为这份信念,哪怕当初一力组建的队伍崩散,哪怕只能从头再来,他从来都是咬牙坚持。厉晋远的字典里,没有“认输”二字,以前是,现在也是!
命运逼他认输,他偏要“欲与天公试比高”!
望着那双湛黑的眼眸,霍博士陡然失神。他恍然想起十年前,在新兵训练场上他见过刚入伍的厉晋远,那时候的他年轻而张扬,那双幽亮的瞳仁格外醒目,仿佛隐藏了无限的勇气。
十年过去,那双眼收敛了张扬,沉淀了成熟,却依然那般清亮纯粹。
霍博士张了张唇,却没发出任何声音,仿佛在他的注视下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只得点点头。半晌,他才道:“我再问问别的医生,试试看。”
他想说“别抱太大的希望”,但话到唇边,却说不出口。那双眼太亮,像浓雾弥漫的汹涌深海上矗立的明亮灯塔,他不忍心见它熄灭。
“可乐来了。”林甘蓝奔回医生办公室,抹一把额间的汗,递了一瓶可乐给厉晋远,手上还有一瓶,放在霍博士面前,“您也尝尝。”
“你们小年轻喜欢的东西,不适合我这种老年人。”霍博士抱紧了保温杯,揭开一看,热气腾腾的枸杞养生茶。
走出医生办公室,林甘蓝笑容灿烂,挽着厉晋远的胳膊,声音清脆如撒豆子:“老太太在家里等急了,刚才还来了个电话,催咱们快些回去。”
“好。”厉晋远淡淡应一声,冷峻的五官看不出什么情绪。
回到厉家,一眼就看见厉老太太在客厅徘徊,坐立难安。
看见他们归来,连忙迎上去询问情况,得知厉晋远恢复得很好,连忙抚了抚胸口,双手合十,一连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
厉司令坐在沙发上看报,颇不赞同地瞄她一眼:“一天到晚净迷信。”
厉老太太双手叉腰,怒道:“小三能化险为夷,多亏了我去云镜寺烧香祈福。菩萨听见了我的心声,自然会保佑咱们家人。”
她顿了顿,忽然道:“对了,明儿正好农历初一,蓝蓝,咱们去云镜寺还愿吧。”
明儿就是农历的十二月初一了?
林甘蓝微微一怔,惊觉这一年过得太快,再一个月,就该春节了。
“蓝蓝,听见了没?想什么都入神了!”厉老太太上前,挽住她手臂,轻轻晃了晃。
“哦,没什么。明天好像没什么要紧事,咱们去吧。”林甘蓝拢了拢头发,收回思绪。
厉晋远腿脚不灵便,上楼慢,几步就被老太太追上了:“小三,明天你也跟我们一起去,向菩萨求个平安。”
“我不信这些。”厉晋远婉拒。
“去嘛!就当陪陪我们。”厉老太太不容他拒绝,一口咬定,“就这么说定了。”
下了楼,还同厉司令沾沾自喜:“哼,我管不住老子,至少还有儿子听话。你这人啊,几十年了,还这么冥顽不灵!我当然知道什么是唯物主义,可是家里遭逢这么多事,去寺庙烧香祈福,至少能心安一些。”
厉老太太的声音渐弱:“唉,不瞒你说,我这眼皮一个劲儿地跳,总觉得还会出什么事情。咱们家最近事多,已经够风雨飘摇了,可别再出什么乱子……”
林甘蓝几步跨上二楼,捕捉到前方一抹萧瑟的高大身影,把老太太的念叨抛诸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