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两个人也是坐在沙发上,那是个春天,刚下了第一场春雨,窗子半开着,外面的风送到屋里,她和路肖维一起边吃冰淇淋边看电影,衬衫露出的小半截脖子有一阵若有若无的凉意。电影里男女主人公突然嘴凑到了一起,如果她仔细观察的话,便知道主动的那个人应该把脸稍微偏过一点儿,但她没有。在大脑宕机的情况下她把脸直直地撞过去,眼睛瞪得比平时还大,两人的鼻子撞在一起,她第一感觉就是真疼啊。路肖维被她突如其来地撞了,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又去摸她的鼻子问她有事儿没。
她又疼又觉得丢人,整个脸埋在膝盖里,实在不知道要说点儿什么,最后还是他带她去医院拍片子,检查鼻软骨是否骨折。医生问她怎么回事儿,她羞愤地说不小心撞了墙。
一想起过去,她的耳根就开始烧了起来。他揪了揪她的耳朵,又把她的脸扳过去一点。
下半夜的时候,月光见缝插针地从窗帘里透进来,屋内昏黑,此时最适宜想象。
钟汀不止一次地想象过路肖维和欧阳相处的场景,但有一点是她从没去想过,就是他们是否发生过关系。当然大概率是发生了的。
她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她要想跟他过下去,有些事就不能想。
可这一晚,她甚至想象到了他们俩做那事儿的种种。
钟汀虽然实践经验单一,但在理论层面上还是见多识广的。
做妇女史研究不可避免地涉及到那方面的问题,她手上有一本高罗佩的《秘戏图考》,英文版全插图。中文版是无图节本,虽然是内部发行,但出版社担心流传出去影响青少年身心健康,删了大半。她看了英文版之后,只有一个想法,删了也好。
这一理论基础给她提供了想象的土壤,种子在这土上生根发芽,不过是棵造刺树,枝枝干干都是硬刺,刺得她无处可躲。她用手去拧自己的胳膊,仿佛去拧一个开关,先是逆时针,后是顺时针,转了几圈之后她终于把思绪的闸门给关上了。
早上她醒来一看,胳膊肘附近有一个接近圆形的紫印子,奇怪,捏得时候也没感觉有多疼。
他在她旁边躺着,她的手指触着他的鼻子,本想使劲捏的,到最后只是轻轻划了那么一下。
她同他结婚也不止仅仅是为着她爱他的缘故,还在于她觉得这世上应该没人比她更爱他了,虽然他是个可爱的人,多的是人爱他。别人或许也会爱他的眼睛鼻子,可她连他打喷嚏的样子都爱,他打喷嚏时眼睛会不由自主地闭上,两条眉毛拧在一起。
不过感情同市场上可交易的货物不同,永远是需求决定价值,如果人家只需要一分,哪怕你有一百,那么你对于人家来说最多也只值一分。
他醒了去拉她的手,“你看什么呢?”
“当然看你啊,你长得那么好看。”
他倒表现得十分大方,“好看你就多看一看。”
汁水浸得汤圆都酸了,他一口咬在嘴里,“怎么这样酸?”
“人啊,多吃酸的好,有利于软化血管。”
“最先软化的不应该是牙吗?你这么爱吃醋,全身连骨头都是软的,牙倒是非常的硬。”
她确实爱吃醋,有时候吃得连牙都要酸倒了,可表面上还要绷紧了牙,装作无事发生似的。
“附近茂都开了新盘,离这儿不远,你要不要换套房子。我给你个地址,你去看看哪套合适,咱们直接买下来。”
“我觉得现在这房子很好,非常好,我一点儿都不想换。”
“不换就不换,你咬牙干什么?”
她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想换,一点儿都不想。”
钟汀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吃,她明明没喝那汤汁,可心里却一阵阵地泛酸。到后来她实在看不下去了,便去刷牙,刷了整整一刻钟。
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她看见他正仰坐在沙发上吸烟,这个角度显得他的腿十分的长。她走过去抢过他手里的烟,然后狠狠地掀灭在烟灰缸里,烟缸是玻璃的,烟头那点儿微红的光,很快就熄灭了。
“吃完饭就抽烟对身体不好。”
他一把把她拉到沙发上,然后从茶几上拿起一张卡递给她,“给你的。”
那是他信用卡的副卡,他那儿有她身份证的复印件。
钟汀等这一天等了不知道多久了,她不图他的钱,只希求他能出一半家用。两个人的钱混在一起用,才有家的样子。
可她今天终于等到了,却丝毫没有感到高兴,一点儿都没有。
她有时都恨自己为什么这么的了解他。
女人同男人不一样,爱一个人就免不了去探究他的灵魂,多得是女人要去做男人灵魂上的伴侣,事业上的助手,这么想的男人倒不多。
他早不给她,晚不给她,偏偏这时候给她。
无非是为了报复欧阳罢了,尽管这种报复的手段十分可笑。
舒苑的本心是为了给她找回场子,不料却正中他下怀。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向离异的欧阳宣告他有多幸福,让她后悔当初的选择。他幸福不幸福倒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要让欧阳这么觉得。他自然不能让欧阳知道他现在住在二手房里,一分钱家用都不给她。欧阳可一点儿不会羡慕她这种生活。所以他给她卡,让她去买房子。或许过不了几天还要给她买个鸽子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