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澄提着琉璃灯,一步一步踩在地上,偶尔踩到残雪,便发出“咯吱”的声音。
这些梅树一开始便是移植的经年老树,高大的很,即便花枝很是曲折繁茂,萧澄一个八尺男儿行走其间,竟是连弯腰都不必。
灯影昏暗,却丝毫也不影响萧澄的步伐。
只因这个地方,他少年时期来过无数次,对其中地形道路的分布,早已了然于心。
他记得,从此处再往前走半里,便会有一张花岗岩的石桌,是圆形,周围安放了五个石凳。
他也曾与四个伴读与此处纵情欢哥,他饮茶,他们饮酒,却是其乐融融,只觉得那边是世间少有的快活之事。
或许是近乡情怯,萧澄不知不觉便停下了脚步,朝着石桌的方向露出一抹怀念的笑意,却不忍再踏前一步。
突然间,几点冰凉落入脖颈,萧澄一个机灵,下意识伸手一模,凑到眼前,却是几枚雪白的梅花瓣儿。
萧澄心头一动,怔怔地抬起头来,便见一片雪色暗香里,隐着一道纤细修长的身影。
一瞬间,心头似乎有什么东西突然涌动地厉害。萧澄压下鼻头的酸意,努力板着脸斥责道:“你堂堂一个国公,爬高上低的,像什么样子?”
树枝颤了一颤,那人自树上一跃而下。萧澄的心忍不住提了提,见她稳稳地落了地,才算是放了下来。
下一刻,便有一枝花朵大而密,半含半放的梅花被递到了他眼前。执花之人眉眼含笑,偏头看他:“我几乎寻遍了整个梅园,只这一枝开得最好,便折来送给你了。”
依稀当年模样!
在那段几乎被他尘封的岁月过往里,在那个雪霁天晴的午后,一模一样的场景被今时今日完美复制。
“你堂堂国公之女,爬高上低的,成何体统?”
“哎呀!我几乎寻遍了整个梅园,才找到这一枝开得最好的。诺,送给殿下了,殿下就别生我的气了吧!”
萧澄眼眶一热,努力压下了泪意,问道:“你不在武德殿里看戏,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那至尊呢?”宋霏并没有回答,却是反问,“至尊既离了武德殿,怎的不返回万安宫去歇息,却来了这里?”
她手中仍举着那枝白梅,虽则他完全没有接的意思,她却固执地擎在他的眼前。
萧澄只做未见,道:“朕只是随意走走,不想就走到了这儿。”
“这样啊。”宋霏轻笑一声,带着自嘲,忽而道,“但臣却是特意来此的。”
萧澄侧了侧身子,避开她过于执着的目光,单手负后,若无其事地说:“英国公已经出来的够久了,该回武德殿去了。”
宋霏定定地看了他许久,才开口:“臣自会离去,只是在此之前,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望至尊成全。”
“什么不情之请?”萧澄自我解嘲地笑道,“莫不是英国公终于有了心上人,要请朕下旨赐婚吗?”
宋霏的神情瞬间便淡了下来,漠然道:“臣早已说过,至尊一日不立后,臣便一日不成婚。怎么,至尊是有了尊后的人选了吗?”
萧澄笑道:“朕生来便是孤鸾寡宿的命,皇后什么的,这辈子是不敢想啦!”
宋霏淡淡道:“姻缘谱上并不曾录下臣的姻缘,这道赐婚的圣旨,至尊还是省省吧。”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谁也不再开口说话。
“噼啪”一声,却是琉璃灯里的蜡烛爆开了一个灯花,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萧澄收敛了笑意,问道:“你有何请求,但说无妨。”
宋霏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些,定定地望着他,一字一句地说:“还请至尊,莫要再将臣外放了。”
萧澄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么个要求,不由一怔,一时间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宋霏深吸了一口气,眼眶逐渐通红,哽咽道:“外放一任,便是三载。恕臣斗胆问一句,以至尊的身体,还能有几个三年?臣与至尊,还能有几次相对?”
萧澄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宋霏道:“无论至尊如何做想,还请阿澄念在旧日情分上,全了阿霏这点儿痴念吧!”
言罢,她再不等他回话,掷花于地,转身而去。
萧澄几乎是颤抖着俯身,捡起了那枝白梅,垂眸之际,似乎与当年纯情的少年相合。
“殿下既收了我的花,可就是我的人啦!”
少年耳根泛红,俊彦之上却是绷不住地笑意:“好。”
“好。”低低的一声轻语,自萧澄口中吐出。
宋霏脚步一顿,却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也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直到那道身着玄红朝服的身影再看不见了,萧澄隐忍许久的泪水才迫不及待地滑出眼眶。
“只要我在一日,又怎忍看你向旁人三拜九叩,口称尊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