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6日,寒冷的阴雨天。
一前一后两辆车子奔驰在沈半路上,向半山公墓方向前进。
前面黑色的丰田佳美坐着陆筱敏和小虎;后面出租车上坐着超哥两夫妻和小雪——这是仅有的,为高洋送行的人群。
气氛凝重而肃杀,只有小虎待在后座,喜滋滋摆弄着常天浩送他一大摞变形金刚,浑然不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玩了一会,小虎开口道:“叔叔……哦……不,干爹,我爸爸去哪儿了你知道么?我问外婆,她只说去了很远的地方。”
陆筱敏的心猛地抽紧了。
常天浩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道:“你爸爸去国外出差了,要好多年才能回来。”
“要多久?”
“也不用多久,等你长得和妈妈一样高时,爸爸就回来了。”
小虎吐了吐舌头,脸带犹豫道:“干爹,昨天叮当不和我玩……他说我爸爸是坏蛋。”
“叮当是谁?”
陆筱敏道:“同小区在机关幼儿园上学的小朋友。”
常天浩想了想:“小虎,你妈妈是好人么?”
“她是好人。”
“妈妈打过你么?”
“打过……”小虎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陆筱敏,小声道,“我不乖她才打我的。”
“老师有没有说,打人的是坏蛋?”
孩子重重点头。
“所以妈妈是坏蛋喽?”
“不,我妈妈不是坏蛋!”
“爸爸打过你没有?”
“没有……”
“那你爸爸是坏蛋么?”
“不是!”
“这就对了。”常天浩伸手点点自己脑袋,“小虎,好人还是坏蛋得要自己想,别人说了不算!记住了么?”
“记住了,谢谢干爹!”
两行眼泪悄无声息地从陆筱敏脸上滑落下来,她捂着脸想哭,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常天浩把纸巾递给她,悄声道:“这样下去不行,下学期先给孩子办转学,然后让你父母也换住处,远离熟人……你不能禁止别人怎么议论,但可以让自己躲得远远地。”
“我听你的。外贸公司的事我和家里打过招呼了,我爸说年后就帮你办好……我说要辞去医院的差事,他犹豫了下也同意了。不过股份他觉得太多了,有5%意思下就好。你肯当孩子干爹他觉得很欣慰!让我好好感谢你。”
“就25%吧……多的部分就当我给孩子的见面礼吧。”
公墓很快到了,超哥将高洋的骨灰盒放进去,然后让人用水泥封住,点上香烛、呈上祭品、点起中华、浇上一圈茅台,叹息着给墓碑鞠躬。其他众人也一一上前鞠躬,小虎虽然什么也不懂,但感觉到了那种肃杀与静穆,不住往陆筱敏身后躲。
随后超哥和常天浩又搬来一个大铁桶,把成捆元宝放进去,甚至还让依依专门拿出绝无仅有的特种纸扎产品——百万美元和百万英镑!
在熊熊烈火中,这一切都慢慢化为灰烬,超哥念叨道:“你喜欢搞投机……希望弄期货,我就多给你烧点,把子弹备得足足的,美元、英镑、人民币都有,清明节我再给你烧点港币,想做内盘就内盘,想做外盘就外盘。钱不够就给我托个梦,兄弟过来给你烧,要多少有多少,咱们永不爆仓!在下面可别再挪用了,那真没人救得了你!”
常天浩叹了口气,不知该说什么。
“你师弟在,筱敏来了,小雪也来了……他们都不恨你,只觉得你可惜了。兄弟,你看女人的眼光其实都还行,书也读的很好,只是来生不要再这么糊涂了。”
超哥说话时,常天浩一阵恍惚,仿佛听到有声音在缓缓响起:
“……被告人高洋,在1999年年初绿豆投机中亏损累累,挪用公司营业部资金补仓,后被强平,至案发时共有公款173万未能追回,给国有财产酿成巨大损失……鉴于被告人案发后能投案自首、认错态度良好,本庭依有关法律规定,予以从轻判处有期徒刑15年。”
他以为这是幻觉,其实这是高洋原本的下场,为什么常天浩没在重生前听到过高洋这名字,就因为如此。
历史当然会有所变化,但强大的惯性依然不可不提。
他走上前去低声道:“师兄,小雪的住房和工作我都帮她落实好了;小虎今后我也会照顾,你放心走吧。”
看着他的背影,超哥心情复杂。
公安局调解会议上常天浩的表现和对其他事务的处理超哥当然表示感激。但反过头来想,隐隐约约也有些埋怨:你既然实力这么强,几千万身家,那天高洋给你打电话求救,你应该拉一把。
再转念一想又觉得这话开不了口:高洋上次挪用常天浩的款子都还没个清醒认识?怎么能让常天浩继续借钱给他补窟窿?再说常天浩也发了预警,说要及时止损,高洋不听有什么办法?
如果那次90万不是直接肆无忌惮的挪用而是和常天浩恳求帮忙,怎么会发展到后来连转圜余地都没有的场面?
真可谓一步错,步步错!
埋怨这种想法,稍微有过念头就消失了。最起码人家还关照了小雪,还答应帮你关照小虎,够仁至义尽了!
分手之际,常天浩犹豫一下还是开口道:“超哥,听说你要回义乌老家去做生意,再也不碰投资了?我本还想请你去上海操盘的。”
“高洋这件事一出,我心灰意冷,这是我第二次心灰意冷。第一次是我做投机失败,大富大贵后又一贫如洗,连依依和孩子都顾不上就跑路,是高洋拉了我一把,否则我也家破人亡……这次后我就发誓,不再折腾投机了,只好好给厂里做做套保,弄些安稳工资。
但我见识总归有限,不知道那次经历和侥幸实际把高洋带上了歧路……他变成这样我有一半责任。他这次跑路不就学我的套路么?他以为只要他能跑出去,还有东山再起的日子……”
超哥蹲下去,双手捂脸,泣不成声:“我错了啊!我大错特错!我是反面教材啊!该死的人其实是我!我再不金盆洗手,还想害死多少人啊?”
常天浩默然:这就没法劝了。
“小常……常总……将来千万谨慎,千万以我为鉴啊!”在依依搀扶下,超哥跌跌撞撞上了出租车。
常天浩挥挥手,和这位可敬的朋友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