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册书是表小姐自己挑的?”
他神色端肃起来,倒真有几分严师架势。徐静书莫名敬畏,坐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腿上,眼睫轻垂不敢直视:“是。”她疑心自己选错了书册,胸腔里顿时蹿出只小兔儿,慌里慌张擂起鼓来。
“这本《训蒙骈句》,从前学过?”
“没有的,今日初次翻看,”徐静书赶忙摇头,愈发忐忑,“其中有些字还不认识。”
段玉山蹙眉,以指节轻叩桌面:“方才瞧表小姐一目十行的架势,仿佛是倒背如流的模样。原来竟只走花观马敷衍而已?”
他年岁也不过十四,平素在旁的事上性子可谓随和亲切。可段家以治学严谨著称,出过的学士、大儒不知凡几,家风濡染之下,他对待“读书”这件事不但自律,还惯于“律人”,这也是赵澈请他来指点徐静书的原因之一。
在段玉山看来,方才小家伙专注入迷的架势在她这年纪实属难得,原以为是个沉得下心求知的踏实孩子,却没料到只是囫囵吞枣、不求甚解。
虽他已尽量克制语气,敏感的徐静书还是听出了隐隐失望。于是急忙抬头,诚恳解释:“没有敷衍的。我是想提前多背些,不懂的地方都记在心上,等夫子来了就好一一请教。”
这番解释让段玉山活生生将小眼瞪成大眼,满脸写着“我读书多,你不要想骗我”。
“听说表小姐是辰时初刻来的,才不到一个时辰就翻完大半本了?全都背下来了?”分明就没有认真,却还嘴硬狡辩,这小孩儿可真叫人生气。
徐静书有点委屈,却没敢摆在脸上,重新垂下小脑袋,轻声嗫嚅:“上卷前五篇都背下了,但有几个字不认得。”
上卷拢共才十五篇,不到一个时辰背下了前五篇?!年纪不大胆子倒不小,可真敢吹!这下段玉山真有些生气了。
“虹晚现,露朝晞,”段玉山强忍怒意,眼神微冷睇着她低垂的头顶,“下一句是什么?”
徐静书既说前五篇都背下了,他便随意挑了第五篇近尾的一句起头。
“荷……什么翠盖,柳脱棉衣,”因这句里有个字不认识,徐静书有些困扰地顿了顿,才接着道,“窗阔山城小,楼高雨雪微。林中百鸟调莺唱,月下孤鸿带影飞。老圃秋高,满院掀黄……”
“停。”段玉山面色大改,惊得不轻。不是说今日才初次翻看这本书?!还一目十行翻得飞快!竟是过目能诵?
他不信邪,又换到第三篇:“花盈槛,酒满缸。”
徐静书仍旧低垂脑袋,却张口就接:“什么什么败壁,净几明窗。兰开香九畹,枫落冷吴江。山路芳尘飞黯黯,石桥流水响淙淙。退笔从……”
段玉山猛一拍桌,再度打断她。
徐静书吓得周身颤了颤,怯生生抬眸:“哪里错、错了吗?”
“你没错,是我错了。”段玉山站起身来后退两步,朝郑重她行了个躬身歉礼。
虽徐静书对这类礼节不算熟,也看出这是个极重的大礼。她慌得从座椅上弹了起来,活像颗被热锅烫飞的豆子,“咻”地蹦到了窗边。
“玉、玉山夫子,这……这……这是做什么?”她慌得小脸通红,话都不会说了。
段玉山歉意一笑,坦诚答道:“请表小姐恕我方才有眼不识珠玉,这‘夫子’只怕我当不了多久,你还不如叫我‘小山子’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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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间徐静书乖乖回西路客厢去吃饭,段玉山则直接进了含光院。
他与赵澈有日子不见,赵澈又出了意外,原本这时段玉山是有许多话要问的。
可一上午被徐静书惊得目瞪口呆,段玉山见到赵澈后,旁的全顾不上,无比激动地轻嚷:“小表妹可真吓人!”
赵澈眉心轻拢:“她只简单开蒙识过字,若学得慢,也是常理,你别凶巴巴训她。”
“我训她?!我差点没给她跪下!”段玉山这才想起他眼下瞧不见自己的神情,光听声音判不准旁人的情绪,赶忙解释道,“她可是一目十行、过目能诵!我上回见到这样的孩子,还是我堂兄!”
他堂兄段微生是他伯父段庚壬的小儿子,如今担着国子学武科讲堂典正之职,从前是镐京有名的小神童。
听段玉山竟拿徐静书与段微生相提并论,赵澈大感意外,眉梢挑得高高的:“哦,这么厉害的吗?”
“我还能骗你?若能几年有人领她好生入门,只怕如今更是不得了,”无意间发现宝藏的段玉山十分兴奋,“你放心,我定会倾尽全力雕琢小表妹这块璞玉。等到我教不下来时,我去跪求我伯父亲自教都成!总之,将来她若不能成材,我头剁给你!”
对于他这么重的承诺,赵澈没有接话,只是朝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语气不大高兴:“谁是你小表妹?”
堂堂一个读书人,怎么半点不严谨?张嘴就乱认亲,脸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