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意以为大姐姐要她罚站思过,不敢分辨,老老实实走到墙根下,可她才站定,涵之也起身来,说道:“我现在学一遍,你是怎么走过来的,你自己看。”
看着大姐姐模仿自己的仪态走来,那缩紧的脖子,微微弓起的背,满身谨小慎微、怯懦自卑的模样,扶意简直不敢相信,那是她。
涵之见她的神情,便问:“很意外是不是,我并没有夸张做作,至少在我眼里,方才你就是这样走来,为何如此,难道是在我面前害怕吗?”
扶意怯然点头:“姐姐,我、我很紧张。”
涵之严厉地看着她:“将来,你会遇见更多令你紧张害怕的人,还有残忍无情的事,倘若你认为你的柔弱和胆怯并没有错,我也不必强求你纠正,若不然……”
扶意忙摇头:“我不要柔弱和胆怯,姐姐,是我错了。”
涵之却道:“我渴了,去取茶水来。”
扶意一愣,但不敢耽误,应下后立时走出书房。
屋外秋风拂面,清爽的凉意,叫人精神一振,扶意稍稍松了口气,往玉衡轩的小茶房走来。
香橼和绯彤跟进来,扶意见绯彤在,好奇地问:“怎么不在韵之身边?”
绯彤道:“姑娘吩咐,要奴婢在这里瞧着点儿,要是您挨罚了,立时去找她来救您。”
扶意笑了:“连大姐姐的门都不敢进的家伙,还救我呢,”
香橼问绯彤:“大小姐看起来那样温和可亲,今天还问我想不想纪州家人,怎么二姑娘见了姐姐,比见老太太和三公子还服帖呢?”
绯彤从小就跟着小姐,掰着手指头说:“这家里,姑娘最怕三个人,老太太、三公子,再就是大小姐。三人中排头一个的,那就是大小姐,老太太和三公子跟前,姑娘急了使劲儿哭是管用的,大小姐跟前,那可是说一不二的。”
扶意道:“大姐姐也最疼她不是?”
绯彤笑道:“这是自然的,一家子兄弟姐妹,自上而下,咱们姑娘就是从小受尽宠爱,如今才懂得疼弟弟妹妹,少夫人您说呢?”
扶意颔首:“是这个道理。”
绯彤要帮忙端茶进去,扶意拦下了:“我自己来就好,你们退下吧,外头风凉,在抱厦里歇着便是。”
香橼掀起茶房门帘,看着小姐走出来,轻声问:“大小姐没为难您吧,端茶送水的,为何不差遣奴婢们?”
扶意心里一颤,方才在长姐跟前的紧张又从心里冒出来,很显然,大姐姐差遣她取茶水,是要再看一眼,她进门时的仪态。
她双手紧紧托着茶盘,能感觉到自己的肩膀僵硬,双腿发沉,她越是想表现出轻松自然,越是浑身都不自在。
这样进门去,必然会受责备,扶意不怕挨骂,可她不愿姐姐对自己失望,竟一时站住了,不敢举步前行。
“小姐?”香橼跟上来,“哪儿不舒服吗?是不是穿得太少了,姑爷早晨还叮嘱呢,要您添衣裳。”
“镕哥哥……”
想起他们昨夜说的话,祝镕说,若有一日,他也愿意站在她的身边,扶意的心豁然开朗。
就算大老爷耳提面命地要她记得,时时刻刻不论在何处都代表着丈夫的体面,可镕哥哥从没有这样看待她,她不附属于任何人,她一直都是自由的。
紧绷的身体,缓缓松弛下来,扶意不自觉地挺起胸膛,她想要变得更好,并不是为了丈夫,也不是为了这个家,而是为了,能成为自己心中所期待的模样。
书房里,涵之仔细翻阅扶意自春天以来,为弟弟妹妹们准备课业的笔记,自然在这之前已经得到弟妹的允许,不然她也不能随便动扶意的东西。
上面不仅仅是每一堂课的记录,弟弟妹妹们最初的状态,每一堂课的表现,功课完成的优劣,乃至背书时,哪一段生疏哪一段不解,他们的弱处长处,全都被详细记下来。
最初几个月,扶意还是客,正儿八经的西席,她有大把的时间来做这些事,但成亲后,书房重开以来所有的日子,亦是一天都没落下。
而她分明那样忙碌,被琐事缠身,被公婆刁难,连安心吃一顿饭都难。
涵之心中动容,听见门前有动静,抬起头,便见扶意端着茶盘进来。
她身姿轻盈、体态优雅,更要紧的是,从眼睛里透出令人舒心的笑容。再不是方才那样拘谨小心的卑微,而眼前的这一切,也绝不是一时半刻能装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