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半透明的虚影在空气中渐渐成型, 赫然是个中年男人的形象。
“师父/宋宗主!”
褚柠原和穆时斐同时发出喜悦的呼声, 脸上带出放松之色,显然一下子有了底气。
这就是修-真界最常见的“打了小的来了老的”了。
洛白越注视着眼前这抹影子,不以为意。千里传音,看起来很厉害,但在他看来, 连凝实分-身都做不到,这水平也太差了吧?
然而末法时代, 这就是一等一的大能了。
洛白越看着宋长奇的投影,掀掀眼皮平静地唤了声“宋宗主”, 连点客气的表情都没露出来。这让宋长奇心里有些不满。一个黄毛小儿,对他的徒弟出手不说,对自己也毫无尊敬之意。
“就是你绑了我的徒弟?”他说着, 指尖弹出一道光芒, 试图解开褚柠原身上的束缚,褚柠原面露欣喜:“多谢师父。”
然而光芒消散,褚柠原还是跪在那儿, 那法术如泥牛入海, 什么用也没起。
褚、穆二人不由露出一些惊愕,宋长奇也是心下一惊:怎么可能?一个小辈的束缚术,自己解不开?
他百思不得其解, 待要再试, 看到徒弟脸上的错愕, 不由有些难堪, 怕再试还是解不开,十分丢脸,故意咳了两声,转向洛白越,大皱其眉:“你这小辈用了什么法宝?拿来捆绑同道就不觉得惭愧吗?”
“宗主说笑了,我没用什么法宝,只是简单以灵力将这个小偷绑在这儿而已。”洛白越好整以暇地站在一边,看完“宋宗主解束缚未果”全程,语气有些懒洋洋地解释,唇边甚至带了一丝笑意。
宋长奇原本只是不满自己门下的徒弟也有人敢动,听出这青年话语中三分嘲弄,心里顿时生出蓬勃怒意。
他投影一过来就看出对面人的身份。年约二十许,眉目清逸,生得倒好,而实力也不俗,居然能逼得自己天赋非凡的小徒弟以心头精血向自己求助。这大约就是传言中的“白越”,果然有几分搅风搅雨的实力。
可惜,他和柠原闹成这样,估计招揽不易。此时宋长奇心中尚有几分惋惜,但等对方一开口,语气中桀骜不逊就令宋长奇愤怒了。
——竟然是这等毫无尊卑之心的不逊之徒!
不过会些小巧,自己试了一下没解开就如此骄纵,而且对前辈大能一点尊敬都没有。这样的小子,就是求着自己入玄清派,自己也不肯收。
他这心里话要是让洛白越知道估计能笑出来:别,反过来你求着我加入也就算了。当然,就算你求了,我也是不会答应的。
宋长奇对洛白越怒目而视:“好一个恣意妄为的小子。不要以为你近来在S市闹出些许动静就有多了不起,不过是长辈们不屑于做这些哗众取宠之事罢了。今天老夫就教教你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洛白越“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
场面顿时变得有些尴尬。
宋长奇一张老脸霎时僵硬了。
还有什么比你放了狠话对方只当你是个笑话更尴尬的?
但这僵硬也只是一瞬,转眼宋长奇就暴怒道:“擅用玄学之术伤人还敢轻佻言笑?我倒要看看你进了玄清派的‘镇孽塔’还笑不笑得出来!”
他身后的褚柠原闻言,脸上立刻显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镇孽塔,奠定玄清派地位的十大因素之一,据说上古时是专门用来度化罪大恶极的妖物和魔修的,只是到了末法时代,限于大家法力微末以及发达的刑侦手段,有本事罪大恶极的人物罕见程度堪比奇珍异兽,这镇孽塔也就空下来,变为惩戒玄学界败类的地方,被超自然事件处理部门征用了。
这样一座上古宝塔,里面的惩戒手段想想就知道有多可怕。想着洛白越即将进去体验一番、出来之后可能就吓破了胆子,褚柠原别提多兴奋了。
而穆时辰看出他脸上表情不对,提起了心,下意识地上前半步:“这位大师,您等等,他没有随便伤人……”
他很不满宋长奇莫名其妙闯入他的家里,但是他也入了修-真界、知道玄清派的地位,再听此人是玄清派宗主,想来是顶尖的大能。洛白越再怎么说自己天赋非凡,在他看来都才入玄学界不久,肯定不是对手,他不得不按捺住愤怒,试图和平解决问题。
然而以宋长奇的身份地位,走到哪里都是被人捧着的,冷不丁被洛白越一番刺激,哪里控制得住?穆时辰的话还没说完,就看那半透明虚影一动,一道亮度惊人的深蓝色光芒轰然向着洛白越袭去!
“白越!”穆时辰惊痛地喊了一声,顾不得眼睛被那刺眼的光芒弄得睁不开,几步扑了过去。
然而蓝光散去,那青年好端端立在原地,嘴角甚至依然翘着,毫发未损。
“宗主还真是……‘乾纲独断’啊。”好好的一个词,被他说着,生生带出几分讥诮,“您说我擅用玄术伤人,不知道您这是做什么呢?您这徒弟偷东西,我只是用法力绑了他;您可厉害了,不问青红皂白先伤人。如果不是我有些自保的法子,恐怕这一下半条命都没了吧?”
宋长奇却没顾得上听他说了什么,只是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的人。
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周身也没有那种高手才有的压迫感。可这样一个黄口小儿,他一击下去居然毫发未伤?!如果说他的束缚术自己解不开,还可能是会一些偏僻的法门,这又是怎么回事?
却见那青年笑了笑,背后便忽然浮现出一片淡淡的黑影,渐渐凝实起来,竟是一个白胡子老头,看起来仙风道骨。
“吾名岳麓,白越这小子的师父。宋宗主,久仰了。”
“岳麓?”
宋长奇看着这道影子,猜测是和自己一般通过留在徒弟身上的印记千里之外的投影,只是对方这影子宛然如真人般凝实,不像是自己投影的半透明。
这让宋长奇一下子戒备起来,再看毫发未伤的洛白越,自觉找到了答案:这小子身上必然有师父给的护身之物,甚至是留有师父的法力,一遭到攻击便远远让这老者有了感应,分-身投影过来。
只是,能够让投影这般凝实,难道实力竟还在自己之上?这如何可能!
玄学界从不曾听说过这么一个人!
宋长奇被称为“天下第一人”,这未必是确切的实力排名,毕竟元婴真人们从未把压箱底的招数拿出来你死我活地比过,只是大概的实力衡量,但这足以证明其能力。
宋长奇向来自视甚高,其他人也承认他有自傲的资格。然而,此刻,面对一道投影,他竟生出无尽的警惕,即便自己也只是投影,居然能感到一阵慑人的压迫之力!对方实力可见一斑。
他能够察觉到的,褚柠原也有所猜测。这突兀显现的老者和宋长奇现身方式一样,但似乎气场更为庞大,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这人居然看起来比自己师父还要强大!
褚柠原不敢相信,却看到师父的投影脸上的凝重之色,这让他又不得不信。再看好整以暇站在那里的洛白越,他眼中恨色连连,嫉恨之情一时间充塞胸臆。
身为同一个男人的前任和现任,他本身面对洛白越就有一种好胜之心。之前的他自觉处处压着洛白越一头。洛白越就算有个好家世又怎么样?还不是乏味无趣,连男友都留不住?而且,自己同他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洛白越一介凡俗之人,根本连听都没听说过那玄奥神秘的世界,更不知道自己会拥有如何惊人的力量和地位。
论魅力,魅力不行;论实力,实力不够。洛白越在他褚柠原面前就是个完完全全的失败者,最后干脆还丢了性命。如果不是洛家疯了一样死缠烂打,他甚至根本不屑于去回想这个人。
可是,怎么短短一个月的功夫,一切都变了?洛白越,竟然活过来了?活过来不说,居然有本事让S市玄学界为之震动,自己多番出手除了内伤什么都没得到。洛白越呢?这么短的功夫,搭上了比穆时辰——比起穆时斐这个还在小打小闹发展自己品牌的富二代,穆时辰自身的光芒甚至已经盖过穆家,成为了穆家的顶梁柱,那种更为成熟强大的男人气质,毫无疑问更让人想要臣服爱慕。
甚至,现在,褚柠原最后一个优势也荡然无存了:可以让他横着走的强大师门支撑。
玄清派还是那个最大的门派。可是,可是这个自称洛白越师父的人,竟然比宗主宋长奇看起来更为强悍……
褚柠原的心不断向下沉去。
而那边,教训小辈的想法已经从宋长奇脑海中一扫而空。上头的怒火和对于洛白越不知好歹的火气全然平息,他警惕地注目眼前的白胡子老头,搜肠刮肚想知道自己是否听过“岳麓”这个称号。
以这人的强大来说,不可能是籍籍无名之辈才对……
“敢问尊驾师承何门?宋某自问对玄学界了解颇深,却不曾听说尊驾大名。”
洛白越看着他戒备的模样心里好笑。倒不是他闲的没事干非要给自己弄出个师父撑场,而是洛白越本人的生平太好查了,他又去超自然事件处理部门备过案,说是死后才接触的玄学界。那他要是自己动手轻而易举制住宋长奇的分-身投影,那等来的恐怕不是“天赋如此惊人”的赞叹,而是宋长奇回去在圈子里一说,一群修-真者开始摩拳擦掌准备围剿一个夺舍或者走了速成的歪门邪道的魔修。
就他们未必能把洛白越如何,但被整个圈子甚至官方标记为不法分子、魔修可不是好事。
所以,只好再让“师父”他老人家出来遛遛了。
洛白越操控着岳麓的形象哈哈一笑:“鄙人的名号你没听说过实属正常。当年鄙人重伤沉睡,一朝醒来竟过了三百余年,老朋友们早都联系不到。倒没想到,如今玄学衰微至此,你这样的小辈,居然也成了天下第一大门派的宗主。”
他口气轻描淡写,被誉为天下第一的宋长奇在他眼中似乎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小辈”。
以宋长奇的性子早该生怒,此刻千里之外的本体却都背脊发凉,心中如被重锤敲击:“三百年前?”
这人如果不是疯子,就是末法时代之前的大能。而看他那凝实的投影,疯子?可能吗?
白胡子老头颔首道:“鄙人乃宋人,出自‘石岳派’,分神中期,当年也不过是门派中十几位长老中一个,宗主更是渡劫大能。不想几百年过去,故人不再,玄学界竟然连个元婴都算作了不起的顶尖大能了,当真令人唏嘘。”
宋长奇几乎说不出话来了。
分神?分神?!
从工业革命时代开始,全球变暖、污染加剧,地球上灵气慢慢稀薄,正式进入末法时代,修者们越来越难以提升境界。后来华国战乱,神州陆沉,混战当中不少玄学门派记载佚散、投身战火的修者牺牲惨重、玄门元气大伤。之后新华国成立,又经历一段浩劫,脆弱的各派再次遭到打击,绝大多数门派道统断绝,苟延残喘的那些勉强撑到开放,重新拾起修炼,这么多年,才勉强建设起一个元婴十余名、金丹四十多、统共三两千的玄学界。
宋长奇几乎不记得,上一个有记载可查的分神期,得追溯到多久以前了。
而这,在这位“岳麓”口中,还仅仅是一个门派十几个长老当中的一个!
他一时间心旌摇曳,不由幻想起曾经修者呼风唤雨的时代,整个人都呆住了。
穆家兄弟并褚柠原也不曾想到这人竟有这么大的来头,全都惊得说不出话。唯有一个洛白越,悄然垂下眼帘掩饰住一丝笑意。
最后还是宋长奇勉强收拾心神,什么小辈之间的你死我活早都忘得一干二净,有些艰难地笑了笑:“前辈恐怕不知,华夏曾经历一百多年动荡挣扎,大多门派传承断绝,大能们也不知所踪。至于您所言‘石岳派’,我也不曾听闻。……区区不才所在门派玄清,被推为玄门中魁首。前辈若不介意,可来玄清一叙,互通有无。在下必扫榻相迎。”
他这话一出,褚柠原紧咬了牙关,一连串打击之下已经连愤恨的力气都没了,心中充满了无力感。自己的委屈肯定是讨不回来了,说不定还要看着自己师父和伤了自己的那对师徒把酒言欢。就算他理智上再理解,感情上也不由倍感屈辱。
而洛白越却了然地笑了笑。
宋长奇看似“岳麓”这位分神大能震慑,表现得谦卑诚恳,比起刚刚在洛白越面前可以说是前倨后恭了。但一位位高权重的宗主,真的就这么简单被吓得妥协了?
恐怕未必。
他的谦逊之下目的就一个:让“岳麓”真身去玄清派一叙。
一来,现在双方都是分-身投影,难辨真假,宋长奇未必心中没有怀疑这人是真的大能还是用秘法营造出惊人能量的虚影表象,面对面时则更容易判断真伪;二来,假如“岳麓”说的是真的,那这对于宋长奇、对于玄清派可能是个莫大的机缘。还有什么比末法时代前的大能传授的秘密更能帮助如今盛名之下渐渐难以为继的玄清派?反正对方的门派消失了,当然要赶在其他门派之前和此人交好,慢慢劝说对方亲近甚至融入玄清派。
一点点徒弟之间的龃龉算什么?如果有更大的利益,宋长奇完全不介意虚与委蛇,将对方捧得高高的。等到时候好处拿到了,再来算一个小小洛白越不敬的账,又有何难?
洛白越猜到对方算计,却也丝毫不惧。所谓一力降十会嘛,宋长奇打算得再好,但是想过河拆桥也要先过得去河。想想宋长奇处心积虑,但就是一直提升不了,想拆桥又不敢、只好接着捧着“岳麓”,他就想笑。
而且现在嘛,趁这位宋宗主有求于“岳麓”,白胡子老头做思索状,片刻故作怒色:“宋宗主莫不是忘了,你试图打伤我徒弟在先,现在却当作无事发生,想要让我去你玄清?何其可笑,你伤我徒儿,却还想通过我了解所谓‘末法时代’前的修-真界?”
“这……”宋长奇心说想要利用此人,少不得对对方妥协。然而毕竟多少年了没人敢对他这副态度,他心理到底有些难以调试,忍不住道:“有前辈所护,令徒毕竟没有受伤。我的徒弟被他捆缚逗弄在先。这样你我双方也算是扯平,不如小事化了,大家握手言和。”
“岳麓”转头看着洛白越:“白越,你说呢?”
洛白越自己和自己唱双簧,玩得挺开心。此刻答道:“我捆人是因为这小贼想偷我男友的家传之物,算是合理合法地抓小偷;宋宗主不问青红皂白对我这个抓小偷的人喊打喊杀,可不能一概而论。”
宋长奇盯着他的眼神仿佛淬了毒。他来这里是为了给徒弟撑场子,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没弄清,没想到居然说是褚柠原偷东西。他虽然这几年为了玄清派变得急功近利,却还不至于腆着脸支持偷窃。
但是已经动了手,自己堂堂元婴真人没伤到小辈半点油皮,还被这么顶撞,就算是不占理他也不可能退让。让他承认自己错了,那是折他的面子。
这小辈仗着有个大能做师父,居然嚣张至此!明明是双方都可以获益、互相交流的事情,大家各退一步即可,他却如此不依不饶,可恨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