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重臣,在京七品以上官吏。包括一千多位地方知州知县,还有卫所的千户,以及宗室勋贵,将偌大的场地,挤得满满的。
这个阵仗之大,简直让人瞠目结舌。
别说审判一个小老百姓,就算办欺君大罪,都已经够用了。
在这么大的舞台上,一个小老百姓哪里承受得住。
事实上跟柳淳站在了对立面的人是练子宁!
这位可是曾经的榜眼,论起才学,在当朝仅次于六元黄观。只是由于他不太光彩的过去,才备受排挤。
这次练子宁站出来,替老头辩护,完全可以视作两种思维的巅峰对决。
“柳大人,下官只是对事不对人,如果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大人见谅。”
柳淳哈哈一笑,“练先生,我提议咱们俩都把帽子摘了,就以普通身份,来替双方辩驳,练先生以为如何?”
练子宁欣然笑道:“如此,可是下官占便宜了。”
当他们摆开了阵势,大家伙这才清醒过来,陛下这是要玩真的啊!
如果柳淳拿不出足够的说辞,驳倒练子宁,那么对于新派来说,绝对是一个重大的打击。在这些地方官之中,有不少都是柳淳的弟子,他们跟师父分别有些时候了。
或许有人会问,这段时间柳淳门下都跑哪去了,怎么朝廷上没有几个柳淳的人啊?
其实不然,大明这么大,落实均田的难度非比寻常,到目前为止,许多偏僻的地区,还没有完成,柳淳的门下,几乎都去做这件事了。
这次宣地方官吏进京,其实也相当于师徒聚会,这些弟子都伸长了脖子,想要看师父的表现。
朱瞻基,于谦,他们也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这场对决。
“陛下,练先生,诸位大人,仆以为谢家老汉有第一个罪责,就是诬告!根据谢老汉的口供,他承认发现妻子昏倒的时候,测试过鼻息,知道她还没有死,在这种情况下,他逼迫儿子,去应天府,诬告弑杀祖母,我想这点是没有争议的。”
练子宁一愣神,他接到了朱棣的旨意,也是做足了功课,反复推敲……这件事情的核心其实是宗法和国法,牵连到法令和孝道,这是绵延了几千年的争论,练子宁不觉得柳淳能有什么绝佳的对策,所以他才敢迎战。
但是柳淳一出手,就打出了一记闷棍,实在是让练子宁大吃一惊,不过他的应变也是一流的,“柳大人,有杀人之心,和杀死对方,不能等同看待。尤其是子孙忤逆不孝,更是天大的罪恶,十恶不赦,理当从严论处。”
柳淳笑着点头,“练先生高见,不过我想请教练先生,谢超今年多大?”
练子宁道:“他刚刚十七岁,柳大人是想说他少不更事吗?”
“不!”
柳淳摇头道:“我大明法令,十六岁成丁,要担负徭役,换句话说,谢超已经成年,并非懵懂无知的幼童。纵然父母长辈可以管教孩子,难道可以不分年龄,不分情况吗?”
“这个……孝者顺也,纵然八十岁,只要父母在,依旧是个孩子,该管教,还是要管教的!”练子宁板着脸道。
柳淳一听,哈哈大笑,“练先生,诸位大人,我大明律法,规定十六岁成丁。就是说从十六岁开始,就是一个成年人,就要肩负起自己的责任。在一些地方,不足十六岁的,就有成婚娶妻的,到了十六岁之后,很多人已经当了父亲。”
“父亲难当啊!上面有老人要奉养,下面有孩子要拉拔。一家上下,所有的担子,都落在他的肩膀上。实不相瞒,我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虽然不用为柴米油盐发愁,但是我总要为了这个家付出心血。”
“任何人成丁之后,就有了属于自己的责任,既是家庭给的,也是朝廷法令给的。他要做好父亲,当好儿子,还要努力成为合格的大明子民。这些事情,归结起来,就是要挣钱养家,说白了,也就是找一份来钱的工作。”
“务农,经商,读书,做官,全都是选择……练先生,你觉得出海是不是一条出路呢?”
练子宁准备了一肚子的纲常论理,什么圣贤道理,太祖遗训,可柳淳完全不上当,这就让他十分尴尬了。
出海这件事情,还真没法反驳,朱棣已经封了一个海国公,张辅镇守安南,他们可都是成功走出去的。
谁敢反对出海,岂不是跟朱棣过不去吗?
“柳大人,升斗小民,未必懂得大道理,他们只觉得出海风险太大,故此不准子孙出海冒险,也是有情有可原!”
“那练先生是不是也觉得,老人未必懂得大道理,老人未必事事都对?”柳淳不慌不忙道。
练子宁算是被挤兑到了墙角,只能无奈道:“柳大人,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老人的智慧还是要倾听的。”
“哈哈哈!练先生说倾听,却没有说一定要尊奉,由此可见,练先生也知道用责打囚禁的方式,强迫子孙遵从自己的意见,如果不从,甚至不惜杀人,这是大错特错的!”
练子宁默然无语。
柳淳却朗声道:“仆以为这个案子告诉所有人,宗法要不得!只有朝廷,才有权抓捕囚禁;第二,一个人成丁之后,就有自主选择职业的权力,家中长辈不得用暴力胁迫!”
柳淳顿了顿,又道:“不止这个案子,在许多地方,有些出面干涉年轻人,责打惩罚年轻人的,不是父亲,也不是祖父,只是一些有亲戚关系的长辈族老罢了。对于这种现象,必须严厉禁止,天下只有大明律法,没有宗族家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