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我觉得是有人蓄意发难,而且就应该是那些商人。”
“哪一些?”柳淳反问道。
“山西的晋商,两淮的盐商,还有江南的海商。”朱高燧眼珠圆翻,切齿怒道。
“何以见得?”柳淳的语气依旧平静。
“这还不简单,世家大族倒了,勋贵宗室也倒了,如今官场空虚,商人想展示力量,趁机窃取朝廷的权力,帮着他们发财呗!”朱高燧不屑道。
“你又是怎么猜到的?”柳淳笑着问道。
朱高燧眨了眨眼睛,“这有什么难的,师父别忘了,我也是商人。”
柳淳哈哈大笑,他站起身,走到了朱高燧的身后,拍着他的肩头,意味深长道:“你小子过去不止一次抱怨,说我教你的东西没用,又埋怨被大哥二哥欺负,可你知道吗?师父教给你的,才是真正最关键的东西。”
朱高燧听着师父的话,突然浑身一震,不由得陷入了沉思,朱家三兄弟,老大朱高炽敦厚善良,气度很大,适合继承帝位,柳淳一直在引导他学习如何治理国家。
老二朱高煦机敏偏执,很容易钻牛角尖,不顾一切,按理说,他的性格很不好的,但是柳淳把他导引到了科学一途,正好将他的执着变成对真理的追求。
至于老三朱高燧,这小子一肚子坏水,又机灵过头,似乎干什么都会坏事,偏偏柳淳让他把心思放在金融商业上面,这就叫以毒攻毒!
“今天咱们师徒就聊聊学业吧,让为师考察你的程度,看看你能不能毕业。”
朱高燧连忙挺直了腰杆,屏息凝神,等着师父考验。
“我问你的题目很简单,就是大明这些年最大的变化是什么,从你的角度作答。”
朱高燧几乎没有迟疑,其实这个问题不难回答。
有人要问,变法有什么好处?国富民强,吏治清明,丰衣足食,万国来朝……这样似是而非的答案会有很多很多,可是在朱高燧看来,都未必能经得住推敲……
民生是改善了,可贫富差距更悬殊了,国家富有了吗?朱棣依旧每天为了钱红眼睛,吏治就更不用说了,永乐朝的贪官丝毫不比洪武朝差,而且贪污起来,数额更加惊人,花样翻新,几乎没什么不敢做的……
既然所有的方面都值得商榷,那还变法干什么?干脆恢复原样算了,折腾这些事情干什么?
在一大堆纷乱的指标中,朱高燧发现有一样东西,是不会有任何争议的。
“我们的财富重量在快速增加,父皇登基以来,大明的经贸繁荣程度,每年都上一个台阶,简直快到了让人咋舌的程度……在洪武朝,有几十万两身价,就已经算是顶尖儿富豪了,可是现在的江南,北平,百万身价都不算什么,有人更是坐拥千万家产,甚至财富数额更多!”
“那又是为什么?”柳淳追问道。
“这个一方面是经济却是发展了……另一方面是货币增发。”朱高燧道:“过去两千年们,我们基本上都是男耕女织的经济模式,并不需要货币。可是随着变法推进,原来的经济模式被打破了。农业时代积累的实物财富,此刻快速货币化,表现就是市面上的钱越来越多,有钱人也越来越多。”
柳淳含笑,“那你觉得这些有钱人,是靠着自己本事发家的吗?”
“不是!”
朱高燧果断摇头,“我太熟悉这些人了,他们之中有很多都是地地道道的土鳖……不过是胆子大,或者跟达官显贵有非比寻常的关系,才弄到了这么多钱。”
“那他们弄到了钱,最想要的是什么?”
“是保护他们的财富!”朱高燧哂笑道:“他们知道自己的财富经不起推敲,所以他们千方百计,想要收买官员,替他们保驾护航,只有如此,才能保住他们的家产……”朱高燧说到这里,突然眼前一亮,顿时豁然开朗。
他喜出望外,“师父,我懂了,我彻彻底底懂了,三义社,淮安府征地,应天的铁路股票……他们在向朝廷叫板,或者说,是逼着朝廷让出权力给他们,让朝廷对他们妥协!”
柳淳欣然一笑,转身拿出了一张纸,然后在上面打了个勾,递给了朱高燧。
“恭喜你,朱高燧同学,你毕业了。”
拿着这张迟到而简陋的毕业证,朱高燧实在是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这么多年学下来,朱高燧还真悟出了不少道理,其中最最重要的一条,就是那些黄的,白的东西,不能吃,不能喝,貌似什么用没有。但却是活的,而且是欢蹦乱跳的,尤其是聚集到了一定的数额,就能夺人心智,掌控精神,一旦拥有了财富,就盼着让财富越来越多,做任何事情的目标都是弄更多的钱。
到了这时候,是人控制财富,还是财富控制人,这个问题绝对比鸡生蛋还是蛋生鸡要复杂一万倍了。
“师父是想让子弟跟这些商人斗吗?”
柳淳笑道:“你有把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