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似乎早预料到雅莫巫师会选我,这又是为何?”
玉罕哼笑了一声,颇为志得意满地说道:“那老妖婆一向喜欢长相出众的年轻女孩子,你生得一副花容月貌,自然是合她的眼缘。”
还有一个原因玉罕没说,朱明月明白,西南边陲阳光又毒又烈,摆夷族的女孩儿家多是以黑为美,雅莫却偏生喜好中原女子的白,肤若凝脂,欺霜赛雪。当初岩布送朱明月进来后,玉罕没再因身份的问题过多纠缠,也是由于这一点。
“行了,东西拿到你便回去吧,离开久了恐被人怀疑。”
“万一雅莫巫师发现钥匙不对劲……”
“这个你不用担心,”玉罕拿着那铜铸的钥匙,眼底流泻一抹精光,“且不说她能不能发现,就算她察觉了钥匙有问题,也绝对怀疑不到你头上……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怨得了谁呢……”
十九个待选的祭神侍女中,除了朱明月,还有另外三个姑娘也被雅莫直接点了名留下,其余的仍需要进行每日的祷文考问筛选。被点名留下的人,从暖堂的西厢搬到了弱水阁北面的小苑,配有专门的侍婢伺候,一应吃穿用度也是专人安排。
玉罕说得对,钥匙的事,雅莫一点都没察觉。
日子以一种诡异的平静,飞快溜走。
负责照料朱明月的侍婢是阿萦,三管事岩布特地从身边拨过来的,像是蒙尘的珍珠终于绽放了光芒,岩布觉得朱明月的破格入选给他争了脸面,开始重视她的存在,又十分庆幸自己之前的决定,并没有拘泥于她的来历而将其埋没了。当然,这些话是不能对外人说的,故此特地让阿萦悄悄地给她带口信,让她好好表现,说是用不了多久,她进府的愿望一定能实现,让她届时别忘了他对她的知遇之恩。同时,也特别捎来一罐苕子蜜,说是怕她吃不惯舂米,让她拌在饭里吃。
朱明月对西南边陲的饮食习惯至今不甚习惯,也不知道花蜜拌饭是怎么个吃法。但阿萦一脸艳羡地跟她说,这苕子蜜又称雪脂莲蜜,雪脂莲生于云贵高原,开花时,值百花萧杀,唯其独芳,吸日月之精华,沐四时之雨露,故而用其酿出来的蜜晶莹剔透,结晶细腻如脂,十分名贵。跟佤族擅养蜂制得的土蜂蜜,不能同日而语。
女儿家多喜欢这些护颜养肤之类的甜品,朱明月听阿萦这么一说,当即赏给了她。阿萦欢喜得两只眼睛放光,千恩万谢之后,言说每日必要喝上一碗。
当然,能捎东西进府这种独一份的优待,并不是谁都能享有的。其余三个姑娘跟朱明月住在一个苑里,抬头不见低头见,阿萦被赏了苕子蜜的事,很快就被负责伺候三个姑娘的侍婢知道了,三个侍婢又告诉了自家主子,于是姑娘们整日凑在一处,忿忿不平地编排东屋那朵小白莲的不是。
朱明月住的就是东屋,玉恩也好,白莲也好,赐名,只代表着她们这些人短时内有资格留在神祭堂。姑娘们却因此沾沾自喜,原本好端端的相亲相爱的关系,不过短短时日,就变成了互相猜忌互相排挤。还有仍在暖堂西厢的那些,听说昨日有人因一言不合,在穿香殿内大打出手,真真是相爱相杀。
不用每日去穿香殿听祷文,连香汤池都不用去了,日子忽然闲了下来,除了阿萦每隔三个时辰就雷打不动地端来羊乳给她沐浴洗身,没有其他事让她们做。
晌午,在后苑的花圃中,汉白玉堆砌的池塘里是穿梭游动的锦鲤,朱明月掰开饼子丢下去,争抢的锦鲤摆动着大鱼尾,溅起水花。
拂过的微风卷着一片叶子从枝头打着旋儿落下,又轻飘飘地落在她的脚尖上,朱明月看着那片叶子仿佛出了神。
就在这时,院墙外忽然响起少女娇憨的嗓音:“快,给人家摘下来!”
隔着一道灰砖围墙,墙外面是前苑的走廊复道,作为与中苑、前苑间隔的那道锦雀大影壁就离着不远。院墙回廊外的一棵大树上,一个身着短粗布裤的奴仆,整个人都趴在树杈上,两条腿跨着梯子,手臂往上伸得老长。
树冠上挂着一只彩绘蝴蝶风筝,那奴仆扒着树干使劲去抓,可他的手离树冠上的风筝,有不短的距离,连边缘都没碰着。
“不行啊,太高了。”
树下站着一个少女,任花瓣洒在她脸上,嘟着嘴唇,一个劲儿地跺脚:“你敢不听我的话!”
那奴仆一听,脸更苦了,“可是小的真够不到……”
朱明月闻声走到院墙前,透过墙上的漏花窗看去,忽然笑了,猜猜她瞧见了谁?
“叶果,怎的是你?”
是那个在穿香殿中惹怒了掌事侍女,被硬生生拖出侧殿的佤族姑娘。
叶果这时也瞧见了她,“咦”了一声,同样很惊诧地说道:“是你,你怎会在这儿呢?”
该问这话的应该是她吧。说起来,叶果算是这批待选的祭神侍女中,第一个被淘汰的人,应该早被遣送出府才对。
“距离勐神祭还有不到一个月,几个姐妹被送到这儿来另做准备。”
朱明月没打算说太清楚,叶果也没多问,笑嘻嘻地接过话茬道:“整日面对那个凶神恶煞的玉罕,你们还有那么长时间要烦,可真够受的,我可是早早解脱啦!”
解脱?解脱到了只有土司老爷和土司夫人才能住的中苑去?
不等朱明月继续说,叶果扬着明媚的脸,道:“对了,你好像也是从四排山来的,对不对?”
朱明月点头:“我是四排山头人未过门的妾室。”
“头人啊……哪个头人?”
肌肤微黑的少女,娇小玲珑的身段,一张天真烂漫的面庞,却有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这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佤族姑娘,正是来自四排山。
“竹山村寨的阿曲术老爷。”朱明月道。
叶果歪着头,“你是说,你将会是竹山村寨未来的新娘吗?”
“可我离家的时候,怎的没听说阿曲术伯伯要娶妾呢……而且阿曲术伯伯在娶了花裟婶婶之后,在神庙中立过誓,此生永不纳妾。这件事整个竹山村寨都听说了,一旦违背了誓言,是会触怒寨神的,就算阿曲术伯伯肯,族中的长辈也不会答应吧……”
叶果似笑非笑地说道。
朱明月看了她片刻,略带疑惑道:“花裟夫人……不是在去年过世了么……”
叶果目光一闪,状似才反应过来,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有些懊悔地说道:“我太久不去竹山村寨了,居然连花裟婶婶过世都没去拜祭,真是该死!”
朱明月淡淡地说道:“叶巴老爷和阿曲术老爷多年不来往,也难怪花裟夫人的丧讯没传到南溪寨子,若是阿曲术老爷知道你有这份心,一定会很欣慰的。”
叶果笑了笑,“我也很挂念阿曲术伯伯,对了,竹山村寨里那棵古槐神树还好么?我小时候很喜欢那棵树,不知道如今还在不在……”
明媚阳光下的少女穿着桃红色筒裙,神态俏皮灵动,眼角略上翘着,衬得一双眼睛更是亮若朗星。
两人的目光交汇,这时候,一个侍婢从走廊复道跑过来,“小主子,小主子!”
“真是的,才刚出来一会儿,”听到那侍婢的唤声,叶果的小脸一垮,有些头疼地回头看了一眼,才朝朱明月道,“看样子我得回去了,有机会再来找你聊天吧。”
“小主子,原来您在这儿啊,让奴婢好找啊。”
朱明月躲在院墙后面,那侍婢没瞧见她,有些埋怨地看着叶果。叶果扁了扁嘴,伸手一指挂在树上的风筝,还有那苦苦攀爬的奴仆,“都是他,连个风筝也够不下来,那可是我最喜欢的。别扯坏了啊,你可赔不起!”
最后一句是对那奴仆的警告。
奴仆满头是汗,顶着一张苦瓜脸连声称“是”。那奴婢却顾不上什么风筝,扯了扯叶果的衣襟,小声道:“小主子,中苑的人找您都快找疯了,谁想您居然跑到了前苑下人处,被老爷知道了可不得了,您赶紧跟奴婢回去吧。”
叶果被那侍婢领走了,离开的一刻,扭头看向院墙漏花窗内的少女。见她闪身出来,微微一笑,摆了一个无声的口型。
“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