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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雀九幽(11)(1 / 2)

与当年之事有密切关联的高僧布达,忽然有很多话想问她,更有心去拒绝,但他是方外之人,清楚地知道作为守护的力量存在,不应置喙太多,更不能凭一己之念让事态变得更复杂。尽管他曾一度自持,自以为这个秘密会因为他的离世而相安无事地隐瞒下去。

就是这么一个少女,一出手就将他逼到绝路毫无招架之力,然后在看似两败俱伤的残局下,又以收势不动声色地攻破了他的心防,让他不得不怀揣秘密继续苟活于世。

后生可畏。

“至于吉珂小师父,”朱明月道,“在目前的情形下,他在小女身边会远比跟着布达高僧安全许多,布达高僧放心,小女会负责护他周全。”

在以绝对优势完全掌握了主动的情况下,朱明月并没有强行要求高僧布达将建文帝的下落告诉她,更未尝凭借影卫的存在蛮横逼迫高僧布达将人交出来,或是直接命令他带她去见那位,反而对布达照顾有加,因为对于一个连死都不在乎的大德高僧而言,威逼只会适得其反,让他宁可牺牲一切也要带着秘密下黄泉,却绝不再对她透露一丝一毫。

更重要的是,其实朱明月仍不能断定,勐海的这位,是否真的就是建文帝。

根据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设下、北镇抚司的缇骑在这半年内查到的消息,针对从洪武年间一直到改年号为建文之后、又改元永乐之前将近十年来的线索分析,建文帝身在勐海的可能性很大。

这一切的缘由,都要从一个大乘教的老和尚说起。谦禅师,福鼎人,曾在昭明寺出家,洪武十六年奉钦命任灵谷寺主持。与太祖私交甚笃,曾收徒洪正映,号洁庵。

洪武二十七年,那九幽跟随那氏土司那直来朝觐见,在应天府逗留期间,以南传上座部佛教的受戒高徒身份,结交了当时的应天府外城神乐观主持王升,通过王升,很快结交到了高僧傅洽。后经苦心钻营,再一次通过傅洽的关系,如愿以偿又结识了谦禅师的爱徒洪正映。这样的交往直到那九幽离开帝都回到元江府,建文登基后傅洽荣升为主录僧,几人以书信的形式来往一直都不曾断绝过。

洪正映因为谦禅师的关系,对建文帝一直照顾有加,而高僧傅洽又是建文帝的主录僧,君臣三人之间关系很不一般。建文四年七月,北军兵临城下时宫中起火,洪正映不顾个人安危匆匆赶来,替建文帝作了僧人打扮,在朱明月的襄助下,从密道出了皇宫,又在北军兵力最薄弱的地方突围,趁夜出了应天府。作为宫外接应的王升,在乱军中不幸被箭矢射中,身死;傅洽则在燕王入京后被捕,拘禁至今。

当时跟随建文帝一起逃出应天府的,除了洪正映,的确还有两位近臣——钦天监少监王钺,御史叶希贤。无心插柳柳成荫,因为那九幽当年结交了洪正映,洪正映又对西南边陲的南传上座部佛教有过很深的印象,在走投无路之下,洪正映、王钺、叶希贤三人带着建文帝,颠簸辗转一路来到了元江府,后被那九幽收留在勐海。其间,洪正映在勐海有过短暂停留,为了引开追兵,也为了不引起那九幽的怀疑,洪正映很快就离开元江独自一人不远千里去了福州府。据传,他曾在雪峰寺待过一段时间。而叶希贤和王钺则削发为僧,立下誓言常伴在建文帝左右。

当然,洪正映并没有将建文帝的真实身份告诉给那九幽,而是将这三人托付给了若迦佛寺的七级阿戛牟尼,也就是高僧布达。

朱明月无法想象,如果那九幽一直都知道建文帝流落来了勐海,却始终对此不闻不问,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甚至还在暗中故意封锁消息施以保护,究竟是怀揣着怎样的图谋和打算?她只知道,关于建文帝仍在世的只字片言一旦流出去,就会使天下大乱,甚至令大明王朝再度沦陷于无休无止的战祸。

可若迦佛寺的这一场大火之后,有些事终将要瞒不住了。

“月儿小姐,奴婢不懂,你为何不干脆告诉那老和尚,其实小姐已然知道皇上的藏身地点就在般若修塔呢?他若不肯合作,咱们也有的是办法自己去找皇上。”

阿姆是后到若迦佛寺的,就在山门外等着朱明月。此时的天又下起小雨,阿姆见她出来,赶紧将竹伞撑起来,上前几步罩住她头顶。

“噤声!如今皇上尚且在位,那一位只是旧主。”

再次听人提起对他的称呼,朱明月几乎有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她在伞下静立了一瞬,环望四周凝神细听,直到确定周围除了细雨淅沥,再没有丝毫动静,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阿姆讪讪地抿唇,有些懊悔自己嘴快。

“你以为仅凭三言两语,就能说动一介高僧?”片刻,朱明月叹道。

“不然呢……”阿姆不懂。

不是已经让那老和尚松口了?再稍微强硬一些,就不信他不就范。何况除了跟她们合作,若迦佛寺别无出路。

“一个将生死置之度外却将信诺看得比什么都重的人,是不会轻易妥协的。”朱明月道,“而布达之所以松口,是因为你带来的那柄桃木梳子,证明了我曾是那位身边的重要之人,于情于理,他都会在将东西交给那位之后,让那位亲自来决定是否见我,却绝不会自作主张。”

事实上,高僧布达也没有权力在这件事上做主。

对朱明月而言,除了将桃木梳子托付给高僧布达等待消息之外,亦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否则,般若修塔只会成为第二个若迦佛寺,被一把火烧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很多利害关系都不用挑明来说,彼此心照不宣。

“可如果不是小姐先找到人,无论是谁,若迦佛寺也好,那老和尚也好,甚至是那位旧主,都没有好下场的……”阿姆喃喃道。

“等吧,”朱明月一叹,“只能等。”但她有预感,等不了多久。

坐落于中城之南的曼遮佛寺,东配殿内,此时此刻梵音袅袅。

僧人们裹着绛红袈裟,趺坐在大殿中央,四周都是莲花灯、红烛盏,围成十二品莲台盛开的形状。幽簇簇的火光照亮了大殿的雕梁画栋以及释迦八相图的丽彩绘饰,也照亮了这些殿内做晚课的僧侣。随着一下一下地木鱼敲动,庄严悠长的梵呗回荡在偌大的寺院上空。

大殿的中心位置,是一方蒲团。

蒲团上半跏趺坐的男子,合掌闭目,形相端严,宛若女颜的面容,如富贵牡丹悬枝旖旎,乍看之下,叫人有一种荡气回肠的惊艳,正与众僧一起敲打木鱼,唱诵梵呗。

派去外面打探的随扈在这时回来了,进了寺门,又穿过前面两道院落,一直走到东配殿前的广场。广场左右有高高的髹漆牌楼,牌楼前站着把守的武士,另有家奴小僮侍立,绝对的门禁森严,外面纵然有香客踏错一步误走近都难。

随扈们出示了竹牌,得以穿过牌楼后来到殿前,就在门槛外等候,没有人敢出声,更不敢出面打断。谁都知道,在这固定的早课、晚课时辰,除非天要塌下来,否则天王老子都不能来打扰。

直到晚课毕,一众僧侣走出配殿,随扈们这才跨进门槛。

那蒲团上的男子睁开眼,一双狭长双眸如星辰璀璨,眼梢微翘,在莲花灯的映衬下熠熠流光。

“你们回来得很早。”

“也是那人去得早,离开得也早,而且不出您所料,果真是她。”

打头的那名随扈俯下身道。

“看样子,咱们的这位娇客恐怕不是第一次去若迦佛寺。”

蒲团上的男子就是那九幽,被誉为摆夷族的“白孔雀”。

这只白孔雀没在上城的府宅,而是到现在仍留在中城的曼遮佛寺。自从曼腊土司寨来的祭神侍女出使曼景兰以来,那九幽一直都住在中城,之前因为有位重要友人忽然到访,让他来不及回上城,临时推迟了接见祭神侍女的时间,而后又是若迦佛寺的一场大火,倒是令他想回上城都不能够了。

“还是您有先见之明,早就派奴下等在山门外守着,眼见她只带了一个随行的侍婢,看步伐身手,应该就是曼腊土司府的影卫不假。”

随扈说到此,有些暗恨,前几日一个不查,居然让祭神侍女那一伙人钻了空子,这回可不一样,毕竟整座寺庙都险些烧没了,怎么可能不留下人戒备呢?即使白日里搜寺一无所获,也不打紧,一无所获就证明人还在寺中,只要守着山门,不怕对方不来自投罗网。

随扈的自信,源于曼景兰的实力,更由于无数看不见的家奴身处各个角落,形成一条无比巨大的锁链,足以胜任对城内上百佛寺乃至整个中城外围的全面布防。

“不过那祭神侍女倒也狡猾,让人把布达老和尚藏在了化身窖里。”随扈摇头,不屑地道,“还真是澜沧来的,连这都做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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