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公又叹了口气,道:“有才啊,咱们当老人的,不求事事做到公平公正,但总不好偏心太过。如今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你最不喜的保顺,一家子夫妻恩爱,家庭和顺,进城开了铺子,家里盖了大宅子,你最不喜欢的大孙女,如今成了远近闻名的女财神,人人提到她,那都得竖大拇指的。别说他们家的生意做得红火,单就大丫的人品来言,这孩子就值得称道,她发达了,也没忘了村里,时不时的提携着大家,有什么好事都先想着村里,为此广成可不止一次在我面前夸赞她了。”
“你再上村里打听去,村里有本事的小伙大姑娘,也都去了她家铺子里做事,谁家有个难事求到她那里,她总是能帮就帮,就连你们家传宗,前阵子落水,不也是她救的吗?按说以你们两家闹到如今这地步,她就是见死不救也不为过,可她能丢了两家的龃龉,奋不顾身下水救人,差点搭上自己的一条命,为的什么?为的那是大义。这孩子,是个拎得清的人,知道生死面前,一切恩怨都可以放下。这叫有情有义,这样的胸襟,这样的气度,有几个人能做到?”
“还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你家天赐,不日就要去清风书院读书了。那清风书院是什么地方?一般人能进得去吗?那得花多少银子才读得起?可人大丫,这笔钱愣是没眨一下眼,就给了。你们两家如今断绝了关系,她完全可以不管的啊。可她还是帮了,图的又是什么?有才啊,你就知足吧,咱老谢家能出这样一个人物,多少村子都羡慕不来,你却总是心怀芥蒂,横竖看人不过眼。咱都多大岁数的人了?怎么越活还越不如一个十几岁的姑娘家呢?听我一句劝,过往种种,都放下吧,别太计较了,人总得往前看不是?”
老谢头的神色终于动容了,他怔了怔,眼神复杂地看向一旁的刘氏,“你二叔公说的是真的?天赐他,真的要去清风书院读书了?”
“是,”刘氏垂着手,恭敬道:“大丫说了,以后天赐读书的钱,不管多少,都由她出。”
老谢头彻底怔住了,半晌,才喃喃道:“她图什么?”
刘氏道:“大丫说,天赐是块读书的好料子,不想看到他误了前程,所以,能帮则帮。”
她一个被逐出家族的女儿家,都能不忍看到天赐被耽误,可他这个当亲爷爷的,却还忍心逼着孙子去砸石头,这么一对比,也难怪二叔公都给她说话了。想到这里,老谢头心里颇不是滋味儿。
可他也更迷茫了,大丫能救传宗,能帮天赐,可为什么当初就不肯放过她奶奶和小姑?
二叔公看出了他的心思,道:“俗话说,父慈子孝,首先得父慈,然后才有子孝。在保顺这事上,你和仇氏做得委实过分了些,就算你们再不喜他,但杨氏和孩子们总归是无辜的,三个丫头不管怎样都是你们的亲孙女,你们哪能那么狠心,对她们的死活不管不顾呢?有因也有果,这也直接导致了后来大丫跟你们势如水火,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若没有这因,哪有后面一系列的事情发生?所以这根本,就出在你们当老人的身上。老人不明是非,底下孩子自不会听从。再说我那短命的侄女,当初做的也委实过分了些,浩哥儿毕竟是个才几个月大的婴儿,即便父母姐姐再有错,也祸不及婴儿。不过人既然已经去了,死者为大,咱也就不说这些了。”
又拍了拍老谢头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大丫这孩子,可不是一般的孩子,年纪虽小,但恩怨分明,嫉恶如仇,而且为人做事稳妥,帮理不帮亲。在大是大非面前,从来没含糊过,那双眼睛,看人看事也从来没有错过。有才啊,多少人羡慕你有个这样聪明能干心善大义的孙女,你应该为此感到高兴才是啊。”
老谢头半晌没有出声。
二叔公道:“也罢,该说的我都说了,关键还得是你自己想通。不管怎样,如今二房三房家也分了,你如今由三房养老,他们自不会亏待于你。你也放宽心思,该吃吃,该喝喝,活到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三房一家忠厚,我瞧着天赐也是天赋聪颖,将来大有可为,你就安心养老,由他们一家子侍奉着颐养天年,孩子们的事情就不要操心了,顺其自然吧,儿孙自有儿孙福,既然管不了,不如索性撒手,由他们去。过好过赖,都由他们自己负责。谁也怪不了谁。”
二叔公走后,老谢头把余下的人都撵了出去,一个人躺在床上想了许久。
谢保安两口子带着一双儿女,沉默地坐在堂屋里。由着那一桌子的饭菜,从热到凉,但谁也没有动筷子。
直到夜色渐沉,灯油燃烧过半,老谢头的屋里终于有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