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亲王会同宗人府、刑部严讯的结果很快就出来,奏称耆英罪不可恕,按例当斩立决!
让彭蕴章不敢相信的是,柏葰竟以处斩宗室非同小可为由,恳求皇上法外施恩,而文祥明明晓得皇上不会轻饶耆英居然跟着附议。
果不其然,皇上震怒,气得要革他们的职。
好在肃顺站出来打了个圆场,连恭亲王都上疏奏称处斩耆英有损皇家颜面。皇上才没责罚柏葰和文祥,甚至法外施仁,传旨宗人府及刑部尚书宣示朱谕,赐耆英自尽!
虽同样是个死,但这个结果比押赴菜市口斩首好很多。
刚开始,彭蕴章绞尽脑汁也没想明白,肃顺为何会一反常态地帮柏葰和文祥解围,直到今儿个上午收到天津奏报,才意识到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钦差大臣桂良、花沙纳,直隶总督谭廷襄和户部侍郎宗伦、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乌尔焜泰等人,不但未经奏请就跟洋人签订了丧权辱国的和约,还冒天下之大不韪地奏请皇上在丧权辱国的和约上御批用玺!
皇上不只是震怒,连杀他们的心都有,刚刚过去的这半天,彭蕴章都不晓得是怎么熬过来的,被老仆接到家中脑袋里还在嗡嗡响,像是害了一场大病。
精通医术的幕友杨先生见他像是丢魂,急忙取来银针扎了几处穴位,并让下人去熬来一碗稀粥,一勺一勺地喂了下去,他才有了几分精神。
杨先生又沏来一杯茶,示意丫鬟们先出去,然后带上门小心翼翼地问:“东翁,皇上是不是因为耆英的事儿迁怒于您?”
“不是。”彭蕴章微微摇摇头,强打起精神坐起来道:“我一直纳闷,韩四那么精明的一个人,为何明知道‘滥举者罪之’的道理,明明晓得我彭蕴章因为保举耆英,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他居然还堵在军机处值房门口,求我帮耆英去跟皇上求情。”
“他为何这么做?”
彭蕴章喝了一小口茶,有气无力地将今天朝堂上发生的事说了说。
杨先生听得暗暗心惊,在脑子里仔仔细细捋了一遍,不禁问道:“东翁,您是说他早收到了桂良等人未经奏请就擅自跟洋人签订和约的消息?”
“一定是,不然他绝不会那么做。”
“他想借保耆英来提醒东翁您,提醒柏中堂、穆荫大人和杜大人?”
“他更是想借此机会提醒皇上,可惜老夫那会儿没往深处想。”
“提醒皇上?”
“逼皇上在丧权辱国的和约上御批用玺,不管他桂良如何狡辩,其罪过相比耆英只重不轻!这消息一旦传开,不,应该很快就会传得沸沸扬扬,最迟明天就会满朝哗然,翰詹科道,六部九卿,定会争前恐后上疏奏请治桂良等人的罪。耆英都被赐死了,你说桂良该当何罪?”
“未得旨就擅自跟洋人修约,就算被法办那也是他咎由自取!”
“老弟你是不晓得天津那边的情形,”彭蕴章长叹口气,无奈地说:“虽然桂良在奏报上没敢说,但老夫能想到他是何等的为难。之前要是不在洋人拟定的和约上签字画押,洋人就会直奔京城。现在要是不奏请皇上在和约上御批用玺,洋人一样会直奔京城!”
“皇上不是早命僧王去天津办理防堵了吗?”
“僧格林沁是去了天津,可靠一帮刚收拢的残兵败将,哪里堵得住洋人?他甚至在奏报上直言不讳地称,现在开仗实无把握。”
杨先生想想又不解地问:“东翁,您说韩四想提醒您,也想借帮耆英求情之机提醒皇上,可他究竟是何用意?”
“他是想以此提醒我等和皇上,朝局不能被群情激奋的御史言官所左右。”见杨先生似懂非懂,彭蕴章想想又解释道:“赐死耆英容易,但赐耆英自尽却不法办罪过更大的桂良,拿什么去堵悠悠之口?可真要是法办桂良等人,今后谁还敢去跟洋人周旋?”
杨先生反应过来,不禁喃喃地说:“同是办理洋务之人,一朝失势,只落得如此结果,今后的确没人敢再去跟洋人交涉。”
“最要命的是,据桂良、花沙纳所奏,洋人现在都不太愿意跟他们谈了。”
“洋人为何不跟他们谈?”
“因为洋人觉得他们不是宰相,不足以当全权重任。而洋人的制度,简放公使,大都畀以全权,很有将在外不受君命的意思。能做到全权公使,大半是五等爵爷,或是当朝宰相。换言之,桂良要是被革职逮问,朝廷再派员去跟洋人会议,只能派几位亲王或我、柏葰这几个军机大臣。”
杨先生总算想明白了,惊问道:“东翁,照您这么说,韩四既是在为皇上着想,也是担心您和柏中堂、穆荫大人、杜大人和文大人的安危?”
“可惜他的一番良苦用心老夫那会儿没想明白,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此话怎讲?”
“主战容易,主和难,可现在的情形又不容跟洋人开打,只能接着跟洋人周旋。而桂良、花沙纳等人想尽办法才周旋成现在这样,换别人去难不成还能周旋出个更好的结果?”
“桂良不能被究办!”
“可是不究办桂良,耆英的事又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