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刚好也是周末,帝都连夜之间下起了延绵的细雨。一早,董咚咚换了素净的旗袍,自己驱车来到了白家老宅。
除了白一尘和白亭颂,沈荼蘼、白亭歌和米嬅都已陪在白家老爷子白熙湖身畔。
今天,白熙湖没再穿艳色的唐装,而换了一身灰白绣着清浅细羽的中式礼服。他带着白家一众老小,在下人们的簇拥下,一行人提着果品香火之类,步行登上了翠山的栖云苑……白家老宅的墓园。
据说,白老爷子的发妻云鹤夫人,便葬在这里。她的墓碑由白色玉石雕刻而成,有着鎏金的碑文。墓碑前的白瓷花瓶中,每日都会有专人换上一束浅绿色的晚香玉花束。
云鹤已经过世二十九年了,她在自己的独子白翦风与妻子双双车祸后,也因忧思过甚一病不起,不到一年便病重离世。白熙湖每年都要为自己的夫人举办周年祭,并亲笔写下悼念的诗篇,焚烧化尘以托哀思。
两年前,董咚咚作为白一尘的女友,获得了参加周年祭的位置。而米嬅却等到了今年,方才得到白老爷子的允许。原以为白一尘不在帝都,白家老宅未必会再邀请自己前来观礼,结果却出乎意料。董咚咚谨言慎行,小心翼翼。
白熙湖亲自主持周年祭,他亦然亲手为亡妻的墓碑擦去尘土,摆上她曾经爱吃的水果与糕点,再亲自烧掉自己前夜就写好的诗文。董咚咚站在靠后位置,她冷冷的望着,陪在白熙湖身边,双目垂泪的沈荼蘼。若不知情,还会认为这续弦实在大方宽厚,每年都陪着自己的丈夫,情深意切悼念他心爱的亡妻。然而……她的悲伤,她的眼泪,到底有几分真诚呢,大概也只有她自己和天知道了吧?一入豪门深似海,其中滋味却一言难尽吧。
白熙湖带领众人,向着云鹤的照片鞠躬祈福之后。他叹了口气,轻轻挥挥手:“翠姨,你带他们先下山吧。我还有话,要跟云鹤叨念叨念…咚咚啊,既然一尘不在,你留下来陪爷爷可好?毕竟,当年云鹤最疼一尘的。”
沈荼蘼本来已经上前一步,但闻听白熙湖此言,又惊又气。却也只能强掩尴尬退了下来。她皱着眉,明显不高兴的掉头先行下山了。
米嬅和白亭歌都悄悄望向,同样惊讶的董咚咚,但后者轻轻点点头,恭敬应诺,他们也稍稍放心,携手往山下走去。董咚咚静静的走到了白熙湖身畔,接过了随从手中的黑色大伞,为他撑在头顶上。
只见众人都在女管家带领下,浩浩荡荡下山了。白熙湖这才幽幽叹息一声,艰难的坐到了墓碑前。
他抚摸着冰冷的白玉石,沉默注视了许久,遂而深深吸了口气:“云儿,今天一尘没能来,一尘的媳妇儿陪我来看你。”
白熙湖的声音不大,却让董咚咚着实一惊。她无言以对,只能静观其变。
“我已经答应一尘了,他们很快就会订婚,然后会在老宅举办中式婚礼。咚咚的嫁衣,就穿你留给孙媳妇……那件百鸟朝凤吧,你和翦风的媳妇儿,都曾穿着它进了白家祠堂,拜过了白家列祖列宗,成为当之无愧的女主人。哎……可惜,一尘的婚礼你却不能得见了。不过……放心吧,翦风的儿子很快也会……后继有人,白家会一直兴旺发达,延绵下去。咚咚,来,给奶奶行礼,她会保佑你和一尘的。”
董咚咚稍微迟疑,白熙湖已经接过了她手中的黑伞。她垂了眼眸,双手合十,面对墓碑前的浅笑温柔的女子,鞠了三礼。遂而,她又欲接过白熙湖掌中的伞,却看到稍纵即逝的,一颗略有浑浊的老泪,正从老人的眼角滑落。他故意微微垂首,不想面前的小辈看到。但为他撑伞的董咚咚,依旧眼尖的目睹,心里多少有些感慨与动容。
或者,这个曾经权谋天下的暮年英雄,对于发妻的情意确实也难舍吧。
“爷爷,您别太伤心,今天天气凉,您保重身体。”她轻轻低语,忍不住安慰。
“一朝分别,永难相见。我和云儿……天涯永别已经快三十年了。我老了……不管保重与否,也没几年时光了。不过想着就快能见到云儿了,心里倒也欢喜。”白熙湖浅浅长笑,他凝视着带着雨水的晚香玉,若有所思。
“爷爷对奶奶情深意笃,倒令晚辈们羡慕。”董咚咚低低道。
“假话!”白熙湖瞥了一眼董咚咚,摇摇头调侃道:“你这孩子,倒越来越世故了。老夫可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你便冷嘲热讽,暗讽老头子是元稹那个渣男。渣男是什么,我问了一尘才明白。”
“元稹才思敏捷,诗文更举世闻名。但他也确实负了韦从,还欠下一屁股的风流债。时至今日,我还是不喜欢他。”董咚咚快言快语。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白熙湖喃喃念完了这几句,他轻轻抚摸了下墓碑上浅笑安然的美人照片,沉吟道:“老夫喜欢元稹的诗,云鹤却向来不喜,你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