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隐约记着自己的福晋哭得满面泪痕,却生生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来,颤抖着手帮他将端罩穿戴齐整。
刑部的差官对他倒也还客气。
一来差官不过是个跑腿儿的,在他面前,实在是职衔太低;再者他住的可是御赐的果毅公邸,他自己不值什么,可是“果毅公”代表的却是大清第一功臣的门第,便是刑部尚书到了,也得在门口远远儿地就下马步行了。
他到了刑部的衙门口儿,便觉着更不对劲儿了。
门口停着几家轿子,他总在宫中行走,隐约也都见过——竟有军机大臣家的!
他瞧出来了,这不是刑部单单找他问话,而是军机大臣与刑部一起来审他了!
一瞧见这架势,还没跨进门槛,明安的腿已经先散了。
——他这一年来,虽然每个月都被皇上给折腾两回,可是还从来没有一次是军机大臣和刑部联合来问他的。
刑部是干嘛的,而军机大臣都参与进来,那又是到什么程度了!
他明白,完了,皇上昨晚刚回京,这便一天都不给他腾挪,今晚便要收拾他了!
可是……他委屈啊,他分明没收那银子,都给退回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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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明安的身份,刑部没在公堂审他,而是改在了内堂。
刑部尚书禄康乃是宗室出身,这会子板着脸问他:“明公爷可还记着,今儿是什么日子啊?”
明安脑子里一转,“今儿?正月初七啊。人日?”
传说人就是正月初七日造化出来的,故此正月初七又称“人日”。
禄康便笑了,“明公爷还惦记着过节哪?您再想想,往您自己个儿眼巴前儿这处境上想想……”
明安猛然想起来今天进宫当值穿的青衣素服,这便试着猜,“禄尚书说的,难道是雍正爷的忌辰?”
禄康便一拍巴掌,“对呀!明公爷还能想起来,那便必定还记着雍正爷最恨什么?”
明安心脏都一蜷蜷,胃口里翻江倒海。
雍正爷最恨什么?大臣贪赃枉法啊!
明安腿一软,当场就跪倒在地,涕泪滚下,“……我冤啊,我没收银子,一个银角子都没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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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安被刑部差官带走,辉发那拉氏当即就赶紧设法托人。
她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舒舒。可是这么晚了,宫门自然是进不去了。
她一直等到次日,这才派自家的太监金台进宫,设法将信儿给舒舒送进去。
——也多亏她本人是星楼的堂姐,她便打着给星楼送年礼的旗号。
舒舒闻讯,惊得险些从炕上滚下来!
她一把撑住了炕衾,这才勉强坐稳了。
她脑海中迅速转动,随即便冷冷笑了起来,“……既然是大年三十儿才得的银子,皇上初一就出京了,昨晚上才回来,这会子又进了斋宫,那这事儿便跟皇上无关!”
“那还能是谁?还用问么!”
因舒舒是弘毅公家十六房的格格,这金台便也是她母家的家奴,打小儿还曾伺候过舒舒,故此辉发那拉氏这才特地叫金台进宫来的。
当着金台的面儿,舒舒不必忌讳。
金台便也一哆嗦,“难道说,是,是……?”他抬手朝西北边儿指了指,那是储秀宫相对于撷芳殿的方向。
舒舒头晕得厉害,眼前只觉天旋地转,她紧紧闭着眼,咬着牙点头,“除了她,还能有谁!”
皇上不在京里,还有谁有这个本事能在短短几天当中罗织了罪名去;而且皇上一回来还要忙着进斋宫,都不耽误下旨叫军机大臣和刑部一起审问!
普天之下,皇上问都不问便按着那心思办的,除了正宫国母,还能有谁?!
“她倒发了狠,大过年的,还能在短短几日内,就将这事儿给做下了!她这回,当真要对我们动手了……”
金台便更是紧张得都不敢说话了。
舒舒紧紧闭着眼,良久,缓了口气,“……你确定我明大哥哥的确已经将银子归还了,一个子儿都没留下?”
金台赶忙道,“那是自然的啊!这会子都什么时候儿了,福晋哪儿还敢有半个字儿地瞒着格格您去?都指着格格您救命呐……”
舒舒点点头,终于眼前那天旋地转渐渐平定了下来。
她睁开眼,深吸口气,“那就好。既然银子都退回去了,那我明大哥哥便没有当真贪赃枉法,皇上便是叫军机大臣会同刑部一起审问,可终究国有国法,我明大哥哥这儿便没有触犯律例。”
舒舒将擦冷汗的帕子绞在手里,一片冷冷的湿。
“……既然如此,军机大臣和刑部便也审不出什么来。随后奏到皇上那去,皇上便也只是下旨申饬,只伤皮毛罢了。只要明大哥哥从今儿起警醒些,倒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金台听舒舒都这么说了,这便也跟着长松一口气,“格格您这么说了,那必定就是有准儿的!这会子家里都乱了,福晋四处托人,连老福晋都掉了一晚上的眼泪了,都说这时候都指望着您救命呐。”
金台的话有一半是准的,另外一半他也没敢说。
因为老福晋的意思,指的不是舒舒,而是皇后。
老福晋是丰升额的福晋,一向心中更拿皇后当回事儿,倒不大放心舒舒。依着老福晋的意思,这会子她就要带着辉发那拉氏一起递牌子求见皇后,当面向皇后娘娘磕头请罪,或许能让皇后娘娘看在同族的份儿上,饶明安这一回。
老福晋甚至还嘱咐辉发那拉氏,叫她将星楼也给请出来,一起带着,想请星楼也帮着给美言两句。
许多事老福晋还都被蒙在鼓里,知道的并不确切。可是辉发那拉氏却明白,这已经不可能的了。
积重难返,明安已经与皇后娘娘之间越走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