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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穹月沉浮(1 / 2)

<h2 class="yd-paragraph-c section j-chapter" data-paragraphid="2ce8381d84674dd5adc601b2e41b9bdc_5">第三章 穹月沉浮</h2>

大雨渐渐转小了,苗疆的天气就是如此,暴雨说来就来,也是说走就走。云开月明,淡淡的月光从天上照下来,映的地面光影婆娑。

“当年,对于我和青羽来说,所谓的‘命数’不过如此。”看着天光从云中洒下,祭司忽然微喟,月光在他的白衣上流动,映得额环上的宝石奕奕生辉,“对于我,我看不到自己的命运;而对于羽师弟……他不相信天命。所以,我们当时虽然听了师父那样的话,仍然拼了命要去救你回来。”

绯衣女子也低下了头,没有说话,握剑的手在微微发抖。

“不信命的青羽终于也死了……你说,命运真的是不可违背的么?”迦若的声音很漠然,平静的似乎不见底,这几年来的清修已经让他的心彻底的沉静了下去。或许,现在的他,有没有心,都已经不是一个定数了。

阿靖没有说话,宿命的有无,对于她来说,也是一直不确定的东西。江湖中,她以手中的剑改变自己的命运,令所有人都对她敬畏有加。然而,在这个充满了巫气的苗疆,对着迦若,她第一次对于能否把握自己未来道路产生了动摇。

——如果真的有所谓不可改变的命运…那么,这次的重逢,又预示着两人怎样的结局。

——如果真的宿命无法阻挡,那么,她难道是为了带来死亡而与他相遇?

“可即使到现在,回头想想当时,我也不会后悔什么……”在她失神的片刻,迦若忽然回头,对着绯衣女子笑了笑,那笑容中隐约仍有旧日熟悉的光采,“你长大了,冥儿——很抱歉没有实现我以前的诺言,没有一直陪着你。”

他站在窗外,微微笑着,对绯衣女子伸出手来:“冥儿……这十年,你可曾受了苦么?受苦了也不会哭,你一向都是太过于要强了啊。”

如若这样的话出自于别人的口中,她只会冷笑,这个武林中没有任何男子目前可以轻视怜悯听雪楼的女领主——但是听到眼前男子这样微笑的话语,虽然极力压抑着自己,然而泪水已经盈满了她的眼眶。

月光下,那个白衣的祭司向着她伸出手来。

刹那间,十年的时光忽然消失不见,时间仿佛又回到了灵溪边上,那个叫做青岚的十三岁少年温和地微笑着,伸手想扶住白石墩子上孤苦又倔强的女孩。

风里忽然到处都是鲜花绽放的味道,在月光下缓缓吹到脸上来。泪水模糊的眼睛中,阿靖看到的只是那个十三岁的少年——那个唯一让她安心、让她信任的人,隔了十年的岁月,依然如同昨日、微笑着对她伸出手来。

“青岚、青岚哥哥……”

迟疑了一下,这个遥远的称呼还是从阿靖的嘴角滑落,她的手缓缓从剑上松开,握住对方的手,生怕稍微一放松,这十年的岁月、就会如幻象般从指间流走。

迦若看着她,看着长大后的绯衣女子,蓝色的眼睛里忽然有莫测的笑意。他的手紧握着她的手,十指紧紧地扣在一起。大雨过后,两个人的双手都是冰冷如同玉石,不知是因为寒意,还是内心激烈的感情,在微微的颤抖。

阿靖看着他,昔日的少年如今已经是高大的青年男子,往日柔和的脸上带着微微的冷郁和邪意,让线条显得刚硬决断了很多。他的脸,已经和昔年记忆里完全两样了,只有那一双眼睛还一如从前。

“冥儿,难得我们又遇上了,那么,你就不要再回听雪楼去了!”他微微笑着,忽然吐出了这么一句话,更加用力的握紧了她的手,“不要再回去了。”

他低头看着绯衣的女子,月光映照着他的脸,挺直的鼻梁如同山峦在昏晓变化中形成的阴阳交界:一侧、是白衣祭司掌控星辰、观天舆地的冷漠洞彻;而另一侧,则是前尘往世中那个少年温和无声的守护眼神。

她一怔,下意识地松开了相握的手。她不知道自己该相信他的哪一面。毕竟,十年了……开朗飞扬的青羽变成了深沉嗜权的高梦非,骄傲敏感的青冥成了冷漠桀骜的靖姑娘——而他,内心里不知道又起了什么样的变化……

何况,他如今是拜月教的祭司——是听雪楼最大的敌人之一。

“离开听雪楼,不要再回去了,冥儿。”看见她沉吟,迦若再度柔声劝道,“江湖不是好地方,你如果不及早收手、我担心你将来会有什么不测——我看得见你的未来……不要再回听雪楼了,和我一起在这苗疆隐居罢。”

“就像以前在沉沙谷那样,种满山的繁花,不问外面的世事,也不用打打杀杀尔虞我诈,只是我们两个人,闲来击剑把酒,切磋术法武学——你说有多好?”

他的声音清静而温和,一字一字缓缓道来,居然有深入人心的力量,她一时间听得有些恍惚,那些他所描述的景象都已经成为梦幻般的现实,一幕幕浮现在她眼前。

或许……或许真的可以吧?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能够完全的放松戒备,不用时时刻刻的握紧血薇才能感受到安全——在某一个地方、在某一个人的身侧,她才能够完全恢复昔日舒展自由的天性吧?如果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一个人,无疑便是眼前的这个了。

“青岚哥哥……”她迟疑着,再度把手放在他的手心,感觉到他的手冰冷如玉。然而,他的眼睛却是有温度的,真切而深挚,微笑:“我们这就走罢。回沉沙谷去——以后无论谁都不会再伤害到你了,冥儿。”

“那么……拜月教怎么办?”虽然沉迷于他所描绘的景象,阿靖仍然记起了他目前的身份,有些担忧地问。同时,虽然觉得他所承诺的未来虽然美好,却仿佛却失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

“拜月教?”仿佛也是怔了一下,迦若微微笑了起来,“哦,拜月教!”

他抬头看看当空的明月,滇南皓月冷照千山,皎洁神秘。拜月教的大祭司却对着教中膜拜的最高象征冷笑起来,忽然一挥手,指间有清风旋转而起,呼啸直上九天!

雨后的天空中,那些散开的云忽然被无形的力量卷动,狂乱的漫天飞腾,滚滚的云层聚集起来,瞬间就遮住了当空的明月!

“拜月教对我来说,又算什么?”微微冷笑着,迦若看着天空中最后一丝月光也被云层挡住,忽然低声回答,“现在,天地间没有什么能约束住我!我要走便走,谁能奈我何?”

阿靖呆住,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指向天心的手——那叱咤风云、令天地为之变色的力量,即使他们的师父白帝在世,也绝对达不到这样的境界!大师兄……居然真的做到了师父所说的“上窥天道”的地步?

十年不见,他的术法居然精进如此!难怪楼主在派她来滇南之时也再三的嘱咐,要她小心拜月教的大祭司。

楼主……萧楼主。

重逢带来往日无数的回忆,洪流般充斥她的心,然而,想起这个名字,她心下蓦然一阵清明——萧楼主。萧忆情。千里之外的繁华都城,洛阳的朱雀大街上,白楼灯下那个孤寂的、病弱的影子,又涌现在她的心头。

此时,他又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情况……

在她神思恍惚的刹那,迦若的声音再度温和的响起在耳畔。

“冥儿,我在苗疆苦苦守候星辰相逢的日子,已经有十年了。”叹了口气,他有些疲惫的、抬手抚摩着额环上的宝石,“如若不是记着当年对你说过的诺言,还想着我们能再相遇,这十年……唉,这十年,真不敢想是如何过去的。”

阿靖悚然一惊:对。十年。十年了……一切都在变。

几日之前,郊外神庙中那个用幻术杀人如麻的祭司,和记忆中灵溪边上的白衣少年之间,不知道内心里又有了多少的变化?迦若,或许已经不再是昔日的那个青岚。

她不知道听雪楼和拜月教之间有什么样的恩怨,她只知道,这一次萧忆情南渡澜沧江,消灭滇南拜月教的决心是如何的坚决——坚决到完全不符合他以往的习惯。

即使能攻入月宫,夺得拜月教的圣物天心月轮,即使在滇中到处设立起分楼,将云贵并入版图,可付出的代价也将会极度惨酷。何况拜月教在滇中深入一般百姓心中,即使剿除了灵鹫山上的拜月教月宫,听雪楼要在滇中立足却依然艰难。

这些道理,相信楼主不会不懂,也不会没有考虑过——然而,他依然作出了决定,将听雪楼一半以上的人马,派往苗疆,由她带领。

而迦若,正是听雪楼此次南征中被列为头号对手的、拜月教的大祭司。

今日的他们两人的复杂背景,完全已经不同于十五年前在灵溪边初遇的时节。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八岁的孤僻小女孩,他应该也有了变化……以往温和善良的青岚,在杀戮听雪楼子弟的时候却是那样冷酷血腥。他的内心,如今又是如何。

所以,不要轻易答应他什么。

在心中,阿靖低低对自己说,抗拒着内心被重逢所掀起的汹涌洪流。然而,迦若的声音在她心中描绘的景象是如此恬静而美好,就像长久旅行的疲惫的人忽然看见了远方小屋中温暖的灯火,那飘忽的小小的昭示,瞬间便能瓦解支撑旅人长途跋涉的信念。

她曾对自己说过:这个世上,没有谁失去谁就一定不行——以她的力量,没有谁她都一样生活的很好。她谁都不在乎。

她一直这样对自己反覆地说,一直到自己都相信那就是她内心真正的想法——其实幼年时蓦然失去父亲和青岚的痛苦一直沉淀于心底,不曾片刻忘记,令她从此吝于付出丝毫。

眼前的人,是她在过去生命中,唯一真心信赖依靠过的人,而他带来的撕心裂肺般的痛苦几乎将年少的她毁灭——更甚于父亲之死。出于对再度尝到那样痛苦的恐惧,在他离去后,年幼的她也将自己封闭,从此不再对身边的任何人投入感情。

紧握手中的血薇,在江湖中一路血战前行到如今,她,只相信自己的力量。

解铃还需系铃人,十年后,命运的叩门声猝然而起,或许只有同样的人,才能敲开血薇主人那因为昔年记忆而封锁了的心门吧?

然而不知为何,内心深处有另一种更隐秘而强大的力量争夺着她的内心,让她无法在片刻间作出回答。这个江湖虽然刀光剑影、血污狼藉,然而,却有着仍然让她牵挂的东西。

看着阿靖沉默不语,迦若微微笑了,仿佛知道她此刻内心的想法。袖子一拂,陡然间起了一阵清风,风中千万朵繁花纷纷扬扬而落,五彩夺目、异香扑鼻,每一朵大花中心,居然还有宝妆妙颜的天女起舞。

那是青岚十五年前为了博她一笑的术法——然而今日他再度施展出来,精湛远胜昔日。

“你看,这些花好看么?我们回沉沙谷,在竹林精舍前后都种满这样的花,高兴的时候就召花中的精灵来歌舞,好不好?”迦若的声音轻柔而低沉,仿佛空谷传音,听入耳中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让人不知觉的心神迷醉。

昔日的一幕幕,仿佛画卷一般在阿靖眼前展开:灵溪畔春水初生,野荷绽放,一切都欣欣向荣。唯有她周身冰冷,站在缥碧的溪水中间,抱着血薇,不知何去何从。

她的心,仿佛也忽然间回复了童年时:仍然是哀伤和无助。

她在等待那双手、那个少年。他将会带她走,回到那个温暖的梦里的家。

“江湖不是个好地方,你留在那里,终究有一日会死于兵刃……冥儿,离开听雪楼,我们一起回沉沙谷去吧。”青岚的声音透过十年的岁月传来,依旧那样和善亲切,“听雪楼对于你来说,真的比我和沉沙谷更割舍不下么?”

他抬起手来,修长苍白的手指上带着一个玉石琢的指环,似乎有些小了,勒得手指很紧,然而,迦若微笑着抚摩着它,淡淡道:“你看,你小时候送给我的东西我都还带着呢——我送你的护身符,你还留着么?”

“还留着。”阿靖轻轻回答了一句,手指抚着项中的紫檀木护身符,眼神也是柔和而恍惚的。

“青岚、青岚哥哥。”她轻轻叹息了一声,仿佛屈服般的垂下了眼帘,如童年时那样对白衣少年伸出手去,然而她内心却仿佛一再得反覆提醒她:不能答应他……不能……不能离开听雪楼……

飞花在身侧旋舞,灵溪畔的景色如梦如幻,亲切熟稔,青岚对着她含笑俯下身来。

“靖姑娘,这是梦魇幻境!小心!”

然而,一声厉叱横空而起,刹那间喝破了所有。

飞花,歌舞,溪流,夕阳,野荷……一切温情脉脉的往昔转眼成空。冷月下,阿靖伸出去的手臂静止在半空,而她身侧的白衣祭司蓦然回头,看着推窗从木楼里跃出的朱衣少女,眼光一刹间冷厉如电。

“何人破我术法?”一字一字,迦若冷漠出言。

烨火抬头看看空中迅速散去的阴云,皎洁的月光下,她迅速掠过来,挡在阿靖身前,举手当胸,结了一个手印:“龙虎山张真人座下二弟子烨火,向迦若祭司讨教!”

“张无尘那个老道?”迦若冷笑,“你的师父在我面前也不敢献丑,你倒是胆大!”

冷笑中他的身形陡然掠起,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手指间陡然有风声大作。

满天的乌云刚刚在烨火的驱赶下散开,此时却以更快的速度在烨火头顶聚拢起来,转眼之间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撒了下来!

“呀。”烨火不防他的术法召唤如此迅速,在防护咒术来不及念完的时候,已经有雨丝落到她身上,她急忙抬手相挡——“嗤”的一声,柔软的雨滴仿佛钢丝,刹那间对穿过了她的小臂!

“指间风雨?!”血如同喷泉般的涌出,烨火脸色转瞬苍白。

幸亏此时咒术也已经念完,一顶看不见的伞瞬间展开在她头顶,挡住了下落的雨点——然而,即使勉力做到了如此,雨声却越来越急,那伞离开她头顶的距离也在一分分的下降。

太、太诡异的力量……这个白衣祭司的灵力居然强大到如此!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靖姑娘,你快走!萧楼主刚和我联络,说他和碧落红尘护法已经离开洛阳,不日即将来到滇南……你、你快走……我来挡他一下。”烨火手腕一抬,呼啸中一只红色的蝙蝠从她袖中飞出,直扑迦若而去。

担心不懂术法的靖姑娘会卷入其中,烨火一边用所有的灵力支撑着那把无形的伞,一边着急的喊。然而,她一开口,灵力涣散,原本已经摇摇欲坠的“伞”转瞬间千苍百孔,雨点如同钢丝般呼啸而落。

“唰!”忽然间,居然有另一种不同于术法的力量横空而起,贯穿雨中!

乌云下,朵朵绯色蔷薇绽开,空灵曼妙不可方物——然而那不是用幻力凝聚出的花朵,而是纯粹的剑气!

凌厉之极的剑气削断了雨帘,激的雨水向外飞溅,站在一旁的施术者也不得不举袖遮挡,“嗤嗤”几声,白衣被雨水与剑气所袭,陡然出现了无数细微的小洞。迦若腾出了一只手,指住了那只红色的蝙蝠,仿佛出现了看不见的屏障,蝙蝠扇动着翅膀,却停止在离他一丈开外的地方。

绯红色的剑光恍如银河天流,倒卷而下,在烨火身边带起一片清光。光幕下、那急骤的雨丝居然点滴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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