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正德负在身后的手指轻轻捻动着,面无表情。
不过,这仍旧不是他最后的后手。
最后那一步后手,没人猜得到。
汤正德低垂的眼皮底下,漏出一抹寒光。
必要时,九郎亦可舍去。
只是,若当真走到那一步,想要再重振汤家,就绝非两世之功了,而是需要更久,甚至……再无可能。
汤正德闭拢了眼睛。
“可是,祖父,既然这人要代替孙儿去死,那么,孙儿实则已然逃脱且活命于外的事,又如何传到外头去?”汤九郎此时问道。
若是有人硬要将替身当作真身,把消息死死捂住,则他存活在外,也就失去了意义。
听得此言,汤正德视线微转,凝注着槅扇外仍在读书的年轻人,缓声道:“他一直以为我是他的救命恩人,也一直享有着这世上最好的一切。为了让他与你神似,凡你有的,他也必有,以他的出身,便是再活十辈子,也享受不到这些。”
他扭头望向汤九郎,满是皱纹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可是,如果有一天,他发现真相并非如此。就因为长得像你,他全家老幼才会被我假借山匪之名杀光,示之以恩惠,好让他心甘情愿为我卖命。而他每日吃用之物,皆掺着慢性毒药,如今早已毒入脏腑,神仙难救,全靠每日一口鲜汤续命。然则九郎认为,届时,他又会怎样?”
“约莫……会疯罢。”汤九郎道,面皮颤了颤,语声却仍旧平静。
“不错。”汤正德颔首而笑,似是颇为满意:
“人一旦发了疯,便什么都顾不得了,他会恨不得我汤家全都去死,所以,他定会把所知的一切合盘托出。而祖父自有办法让此事发生在人最多、耳目最杂之时,消息一旦瞒不住,那么,该知道的人,便也就知道了。”
汤九郎低头站了片刻,躬身道:“祖父高明。”
汤正德没说话。
汤九郎张了张口,面上划过几分迟疑,数息后,终是小心翼翼地问道:“祖父,请问父亲……今天当真出去了么?”
“自然。”汤正德微微一笑。
即便是笑,亦自冰冷。
汤九郎再也不敢看他,只低声再问:“父亲可还安好?”
“自然安好,方才我让他回去歇着了。”汤正德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转身往阶下走。
汤九郎连忙端起牛油烛,紧随其后。
走了一小段路,汤正德回头望他一眼,似是怕他忧心,宽慰他道:“你也不必过忧,祖父也不过让你父亲演了场戏罢了,伤不到他分毫的。”
汤九郎终是放下了心,低声恭维:“祖父这一招声东击西,委实高妙。”
汤大老爷居然能够冲破金执卫的包围,去外头求救,这并非他有本事,抑或金执卫内部一团散沙,而是这本就是金执卫故意露出的破绽,意图通过他引出背后的某个人,或某些人。
汤九郎早便想通了此节。
只是,那到底是他的亲生父亲,他多少有点不放心,这才问起。
“将计就计罢了,哪里来的高妙。”汤正德无甚情绪地道,语声止信,脚步蓦地一顿,苍老的声音里,糅杂着几许暮气:“我汤氏再是富贵滔天,在金执卫眼中,也只是小小的一枚鱼饵,他们要的是汤氏背后真正的大鱼,至于鱼饵,随时可以吞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