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放在平日里,杜启崖或许不与他计较,可今日黎晏站在这大堂中,且卯足了劲儿要他这个知府的好看,他若还纵着陈家人,那才真是更落下话柄给黎晏。
是以他面色一沉:“这是知府衙门的大堂,容得你要进便进了吗!”
两家人相交的这十几年间,陈正廷都很少听见杜启崖这样的呵斥,那模样像极了他平日在官场的样子,疾言厉色,却并非私下里相处的情状。
他在大堂中站定脚步,先瞧见的是跪在地上几近瘫软的三儿子,再一斜眼扫过去,入了眼竟是魏子期那张脸!
陈正廷离开京城的时候,黎晏还太小了,这过去了快十几年,人一长大,长开了,模样大变,虽然仍是通身的富贵,可他又哪里认得出这就是当今齐王。
可是魏子期不一样——他离开京城那会儿,魏子期就已经跟着魏业四处走动了,那张脸,他一辈子也不会忘了。
从前他也恨自己几个儿子不争气,不是说办不了事儿,可身上都有耽误大事的要紧毛病,于是就也羡慕魏业,好歹有魏子期这么个好儿子,时日久了,也就从羡慕变成了愤懑和怨恨。
尤其是在大儿子去世之后,魏家人敢这样明目张胆的跑到湖州来——
陈正廷一时气不打一处来,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孙昶杀了我儿,你们魏家人居然还敢跑到湖州来,魏子期,你们家是不是也欺人太甚!”
那头魏子期也愣了一番,从前陈正廷说话办事有分寸极了,哪里会有这样失态的时候,人家说丧子之痛非常人能忍,看来果然是真的。
陈昱卿死了也有几个月了,可在陈正廷的心里,仍旧过不去这个坎儿。
黎晏嚯的倒吸口气:“陈老爷这话说的古怪,孙昶杀了人,那是孙家的事儿——也不能这样讲,难道孙昶一个人杀了人,就该拿孙家阖府来抵命?自古便是冤有头债有主,陈老爷咽不下这口气,自然找孙昶来一命抵一命就是了。这会子站在知府衙门的大堂上,怎么又说出这样的话来呢?孙昶的人命案子,和魏家又有什么关系?魏家大爷怎么就不能出现在湖州,魏家人,怎么就不敢跑到湖州来?”
他一面说,一面嗤了声:“看来陈老爷在湖州一手遮天惯了,大抵是忘了什么叫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这话说的厉害,简直是在斥责陈正廷眼中无君无国,陈家只手遮天,连天子都忘了不成?
他此言一出,倒是陈正廷最先变了脸色,他不是听不出好赖话的人,只是这少年郎……
他面色凝重,眉头紧锁:“不知这又是打哪里来的贵人,或是谁家的孩子,我是在问魏子期,又与你何干,要你站出来,替魏家抱这个不平?”
杜启崖便掩唇咳嗽了一声:“这是……”
“欸,”黎晏没打算叫他开口,一摆手打断他的话,“陈老爷,我是不是贵人,和我说的是不是正经道理,有关系吗?若我只是一介布衣,或是出身贫困,难道就不配和陈老爷你说上几句道理,分辨几句正经话了?”
“那自然也不是,所谓英雄不问出处,我们陈家也是经商的人家,眼里没有三六九等去看不起谁的。”
陈正廷说是这样说,可眼中的桀骜却一览无遗,他简直是毫不掩饰的由头及脚的打量着黎晏:“只是好奇,看着你和魏家人站在一起,想是一道来的,既然是这样,那你自个儿说,你的这个道理,我还该听吗?”他嗤笑出声来,“你既是魏家的朋友,自然言辞间偏颇的是魏家,我与你,有什么道理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