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晏又丢了个眼神给赵隼,他三两步上了前,几乎是架着尤珠站起身的。
“好丫头,不管你听见了什么,我看在阿鸾的份儿上,不处置你,但你跟在阿鸾身边服侍这么久,我一向觉得你是个沉稳持重的丫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比当珠有分寸多了。”黎晏的口吻,带着循循善诱的意味,可却又是字字珠心,“人家都说,祸从口出,这道理你一定明白,且有些祸端,不单单是把自己坠入深渊,还会连累了身边人。你是个忠心的丫头,从不愿拖累了阿鸾,对不对?”
“殿下您——”尤珠呼吸一窒,这话里是威胁她,可又拿了她们姑娘来威胁她吗?
尤珠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想挣开赵隼的手,却无果。
赵隼死死地钳制住了她,抬眼去看黎晏,见他无动于衷,便也就没有撒开手。
黎晏稍稍往后退了两步:“你别想错了。我不会对阿鸾不利,可有些话你但凡说给旁人知道,都会给阿鸾惹祸上身,哪怕是你心里想不明白,我为什么做了这样的事,转头跑去告诉阿鸾——尤珠,置身漩涡中的人,哪有那么轻易得善终的?我心疼阿鸾,也从来都只想护着她一个,可她要知道太多不该知道的事情,风雨欲来时,我未必能为她遮风挡雨,听得懂吗?”
尤珠死命的咬紧了下唇。
她听得懂。
齐王殿下无意对她们姑娘不利,这十几年的真心也做不得假,她今日所听见的一切,看似与姑娘无关,但是齐王都这么说了,这风从哪里起,雨又在何处降,分明是他们男人们之间的事,怎么会需要他为姑娘遮风挡雨?
尤珠伶俐,当下反应过来,齐王纵使不愿言明,可这狂风暴雨,带着摧枯拉朽之势席卷而来时,首当其冲的便会是她们姑娘。
姑娘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是最好的……
她想通了这一层,便忙不迭的点了头:“奴婢今日什么也没听见,奴婢只是来替我们姑娘递个话,问问殿下何时启程的,既没见过赵总管,也没听见任何话。”
黎晏高高的挑眉:“我说过你是个伶俐的丫头。”他一面说,一面冲着赵隼挥了挥手,示意他撒开尤珠,“你这幅模样,能回阿鸾跟前伺候吗?”
尤珠一怔,又连连点头:“奴婢能!”
黎晏无声的笑,不再与她多说什么,一摆手:“那你去吧。”
尤珠蹲身同他端一礼来,而后便脚下生了风一样的离开了他马车这处,生怕他会反悔一样。
赵隼盯着尤珠离去的背影,无论如何放心不下,上前了小半步:“主子,她听见的那些话,要给人知道了,对您没什么好处,就是叫二姑娘知道了,问到您跟前来,您也没法子跟二姑娘说,怎么就这样放她走……”
“不然呢?杀人灭口?”黎晏丢了个白眼过去,“阿鸾身边,一向是她和当珠最得脸,她出了事,阿鸾也会很伤心。我知道你有本事做的不动声色,做个意外的假象出来,但委实没那个必要。她打小就是服侍阿鸾的,又是个知道轻重的丫头,你没见我都懒得多威胁她什么,那几句话告诉她了,她就会老老实实的闭上嘴,因为她知道,我没有恐吓她,有些话不能给人知道,更不能给阿鸾知道——赵隼,你说,山雨欲来,我为什么会护不住阿鸾?”
“这……”赵隼一时犹豫了下,认真的想了好半天,“二姑娘才是这场风雨中最紧要的那个人,所有的阴谋诡计,都是冲着她而来,主子您纵有通天的本事,也难护得住二姑娘分毫不损。”
“这不就得了?”黎晏没好气的,背着手继续往前走,真是朝着湖边的方向踱步过去的,“你明白,尤珠也明白,所以她会闭嘴,不会乱说。这事儿换了当珠,我倒真要头疼,可尤珠不会。”
赵隼当然还是放心不下的,对他来说,别的都没什么要紧的,即便是魏鸾闹起来,都不是最要紧的。
可是殿下暗地里派人打听京城的事,盯着广阳王府不放,连知府衙门的大牢里都能安插眼线,这些事情一旦传出去,朝廷会怎么想?陛下又会怎么想?
远离朝堂近十年的人,一心都扑在魏家二姑娘身上的齐王殿下,暗中却另有心思,他主子绝不是表面上这样的富贵闲人,这便十分要命了。
有些事情,他不说,主子也从来不提,可不代表不存在。
生于皇室,长在宫城中,天家无情,是从小就见得多的。
赵隼几不可闻的叹了声:“主子这样放心尤珠,奴才不敢再劝什么,只是主子也容奴才放肆,这几日还是少不了盯着那丫头,以免她说漏了嘴坏事。”
黎晏知道他是为自己好,也不忍心指责他什么,横竖赵隼是个牛脾气,看着是个最好说话又和气的,可遇上他的事儿,赵隼就再没有那么好说话了,大多时候容易犯犟,谁说都不顶用。
于是他无奈的摇头:“你要盯着就盯着吧,别惊动了阿鸾和魏子期,也别吓着尤珠,她听了这些话本来就害怕,你再惊吓到她,她越发慌乱,才更容易口不择言,胡说八道呢。”
“您放心,奴才晓得分寸,不会惊动任何人,更不会吓着她。”
见他松了口,赵隼才稍稍松了口气,眼见着至于湖边,他又去提起郑归的事情:“主子是不是已经猜到了,知府衙门刚抓到牢里去的那个人,就是郑归?”
黎晏仍旧负手于身后,好半天才沉沉的嗯了一嗓子:“你不会无缘无故提起郑归,前后联系起来想一想,除了是郑归被抓紧了牢中,便没别的可能了。”
他说完了,也不回头看赵隼,只是平声问他:“是因为什么把人抓进去的?他跟着广阳王南征北战,身上负过伤,出生入死活下来的人,广阳王从来高看他,而我记得,即便是从前在京中时,郑归在外行走,也没人敢小看了他的,连京兆尹见了他都客客气气的,好端端的他怎么会在齐州,又叫齐州衙门抓了起来?这事儿郭闵安知道吗?”
“怪就怪在这里了。”赵隼站在他身后摇头,等摇头完了,才想起来他看不见,忙又添了两句,“郭大人这阵子还是盯着魏家不放,这回送来的消息,连着一并说,郭大人把齐娘祺玉,还有二姑娘身边服侍的两个丫头都抓进了牢里,已经有大半个月了,算日子,就是从咱们动身不久,他就抓了人,而且还抓了魏家内宅花房的一个管事婆子,但抓了人,也不好好地审,有半个月过去,他都没再升堂审问,可也没把魏家的人给放了,只是魏业如今能往外走动,到铺子上去看看生意,不过每回也都跟着两个衙役,想跑是绝不可能的。”
他一面说,见黎晏没有应声的意思,反手摸了摸鼻尖儿,继续往下说:“估计就是在魏家放的心思太多,所以郑归被抓到牢里的事儿,郭大人眼下还不知道。”
怪不得赵隼说奇怪。
“郭闵安不知道郑归被抓了,郑归自己也不亮明了身份,要见郭闵安?”
他问着转过身,正好瞧见了赵隼点头的动作,当下便愣了神。
郑归想干什么,或者说,秦昭想要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