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曹李氏的时候,王羡着实的惊艳了一回。
她见过很多士族人家的女郎小娘子,也见过高门内的端良嫡妻,只是素日所见,这些人无不是锦衣华服,缓髻倾鬓,轻点妆容,花钿成饰。
曹祁瑞新丧,曹李氏便只得一身缟素,连妆面头饰也一应没有,再简单不过的挽了个髻而已,乍一看之下,只能说是并非蓬头垢面,足以见客。
可仔细看时,她鬓边别着一朵白芙蓉,以花为缀,又叫人挑不出理儿来,偏又衬的她那张本就不俗的脸,越发的超尘脱俗,竟生出几分世外仙女的姿态。
这夜色浓重,曹府烛火通明却光线幽暗,曹李氏站在檐下,身旁侍女与她耳语几句,才见她莲步轻移,缓缓而来。
她身姿摇曳,合着夜风,带的及地长裙踏出波浪。
王羡瞧得分明,她一递一步,朦胧间露出的绣鞋鞋头,缀着明珠两颗,虽是一晃而过,却足可见圆润饱满,是极佳上品。
许渡仍就站在她身边,显然看见了那两颗珠,低声与她说:“看起来,陇西李氏很偏爱李夫人。”
王羡吃了一惊:“你是说……”
郑懋也听见了,他声音虽然压得低,但也只是为了避免前面曹家的人听见,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又没打算瞒着郑懋他们。
故而郑懋在王羡稍一犹豫时,接过话来:“曹大人是没有这样做派的。”
他们久居官场,对曹问修了解更深,王羡只是拢了回眉头,就什么都没有再说。
陇西李氏要真的看重李夫人,这些年,曹祁瑞宠妾灭妻,颠倒嫡庶,李氏又如何容他?
只是她不懂。既然偏爱,当年又何必下嫁?
她早与崔长陵达成过共识,以陇西李氏女婚配巨野曹氏,委实是低嫁了。
她这头正出神,那头曹李氏已施施然拜过礼,口中尊称一句阿公,便又与崔长陵见礼唤令君。
崔长陵虚空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至夜入府,惊扰夫人了。”
曹李氏以帕掩面,可听声音又不像是在哭,那声音里,分明连一丝哽咽都没有。
众人不过寒暄几句,崔长陵便吩咐了陈荃:“我与许渡进去看一看,你陪曹大人就留在外面吧。”
陈荃眉心一动,想起了他下午吩咐的话,要拿人,要拿曹祁瑞的那个妾。
他不愿得罪人,就把这得罪人的差事丢到自己脑袋上来。
陈荃敢怒不敢言,这情绪是从前半天,一直延续至今的,他面上不露,应承下来,往前两步,顶替了崔长陵方才的位置。
许渡因是叫他点了名,这才疾走几步,远离了王羡。
崔长陵领着许渡要上垂带踏跺,可至于踏跺前时又站住脚,回过头来看向的却是曹李氏:“还要烦请夫人,与我二人一同进去。”
曹李氏一惊:“令君,这……”
她显然犹豫,崔长陵知她犹豫为何,浅笑一声:“夫人带着侍女与我二人入内,还有什么不可的?”
曹李氏这才哦一声,松了口气,连声说没有,转头又与曹问修拜一礼,扬声叫妙珠。
旁边丫头懂事,方才一直不敢近前,唯恐冲撞了贵人,眼下自家夫人叫,她才踩着细碎的步子挪过来,扶上曹李氏的手,与她一并朝着崔长陵的方向而去。
崔长陵进了屋,四下打量过一番,布置是精致的,一式一样都彰显出曹祁瑞生前是个极有品味的人。
只是这屋中少了些烟火气儿。
他挑了把大漆靠背的官帽椅坐下去,看向李氏的目光始终偏开三两分:“曹二郎君生前,并不怎么在这屋子住吗?”
曹李氏面上尴尬一闪而过,却很快掩饰起来:“夫主常宿在西院里。”
“那夫人也不住这里?”
曹李氏猛地抬头看过去,嘴角是哂笑:“令君明知故问吗?”
柔中带刚,这位李夫人,与崔长陵先前所想,果然差不了多少。
一旁许渡皱着眉,显然对她这样的言辞很是不满:“夫人……”
崔长陵却一摆手打断她:“夫人说的不错,我是在明知故问。”
曹李氏的俊脸就垮了:“令君何意?”
崔长陵只摇头:“西院就是曹二郎君妾室所居?”
她说是,眼底的嫌恶一览无遗,根本连遮掩都懒得做了。
崔长陵看在眼里,大概心里有数了。
曹祁瑞不爱她,她也未必就爱曹祁瑞。
再守着规矩的人,心爱的男人遭此不测,她也不可能如此镇定。
寻常夫妻间,也没有张口就称夫主的,哪怕是当着外人的面,也该脱口而出便是夫主二字。
李氏眼底的嫌恶,未必全是冲着那个妾室而去,崔长陵估摸着,有一多半,还是冲着曹祁瑞。
曹家看起来是一片宁静,可曹祁瑞的内宅中,却如此的风云涌动,一点也不安宁。
崔长陵觉得可笑,在外为官那样谦和的一个人,却做不到齐家,连死,都极有可能是内宅之祸。
念及此,崔长陵不免多打量了李氏两眼。
李氏因感觉到,便往后退了半步:“令君这样盯着我看,是有什么想问的吗?”
“夫人出自陇西李氏,按说不该配曹二郎君,我有些好奇,尊君大人何故将夫人许配巨野曹氏?”崔长陵端坐在那里,时不时的点着扶手,发出一两声沉闷之音。
这闷响砸在李氏心头,也让许渡听来心颤。
他不明白崔长陵意欲何为,此处既然不是曹祁瑞日常居住之所,那就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该往西院去探查一二才对,可崔长陵怎么反倒兴致很好,拉了李氏问东问西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