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瀛,岛根城。
“大人,刚刚得到长崎城的飞鸽传书,荷兰的舰队袭击了长崎,我们没能……没能将夫人孩子……”一个满身尘土的传令兵踉跄着跑过来禀报。
郑林一身明式盔甲站于城头,头盔下年轻而俊朗的脸被硝烟熏成了古铜色,他眉头紧皱,握着战刀的右手似乎在极力的克制着。
几个月以来郑林承受着从未有过的压力,刘鸿渐离去时只交给他十名狙击手和一千名禁卫军士兵,他需要在东瀛混战之中保住既有的地盘。
同时还要保证石见银矿的产出以及倭兵的训练,整日除却这些事外,还要与斋藤联军斡旋。
因为按照刘鸿渐先前的指示,岛根-长崎的驻兵在他未归的时间里只允许防守,并且以岛根的石见银矿为重点防御对象。
这导致斋藤联军在荷兰、幕府的联合打击下节节败退,五日前再次惨败后斋藤联军的溃兵五千多人退入岛根外城,郑林力排众议留他们在外城协防。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大明外海先前一直被荷兰国封锁,他的手里也没有舰队以至于一直都是在孤军奋战。
而这孤军除却禁卫军的一千人外,从东瀛本地征的一万士兵还未练成,士兵们手里的武器也多是当地的劣质遂发枪。
现在长崎城也失守了,不仅郡王殿下交给他的任务没有完成,连带着他的妻子以及还在襁褓中的孩子都没了,而他,也只不过是刚满二十岁的年轻人呀!
“大人——大人——来人!大人晕倒了!”
城墙上,郑林高大的身躯突然软软的向后倒去,一旁站立的亲卫马上扶住了他并向其他人高声喊道。
火炮声仍旧还在轰鸣,岛根城外的荷兰人与幕府军严阵以待。
“巴罗夫君,为何您不以舰队攻击岛根城后方呢?”
大营帐篷内,德川幕府征夷大大人德川龟松亲切的问道,他可以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那么不友善。
至少以目前来看,荷兰兵的战力确实要比他手里的士兵要强,更重要的是荷兰人提供了他们的战舰。
也正是因为荷兰人的战舰突然袭击了斋藤家的鸟取城,他们才能在短短六七个月的时间里击溃斋藤联军。
德川龟松说完,立即有一个通译将他的话翻译给了直属荷兰东印度公司的陆军指挥官巴罗夫伯爵。
“德川大人,岛根城后方虽然临海,但却布置有两座炮台,以舰载炮攻击炮台是十分不明智的!”巴罗夫拥有一脸乱糟糟的络腮胡子,说起话来胡子乱翘。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郑林毕竟背靠刘鸿渐这棵大树,刘鸿渐离去时不留下了船上的火炮,还不止从哪儿弄来了很大一批手榴弹。
再加上郑林在周边小城收罗的倭人火炮,两座炮台的火炮数量至少有四五十门。
但巴罗夫考虑的还不是这个,他只是东印度公司直属的陆军将领,而负责运兵的是荷兰东印度公司巴达维亚分舰队司令官伯纳德子爵。
荷兰东印度公司体系庞大且内部也并不和谐,表现在军事上就是陆军和海军向来不和。
总参谋部给伯纳德子爵的任务就是将巴罗夫的陆军部队运抵东瀛,而并没有说明让其配合后者参与战事。
所以巴罗夫心里清楚伯纳德是不会帮助自己攻击岛根城的,而且他也不会因此放低身份去求伯纳德。
“这样的话,难道我们就只能在此等候火炮将城墙轰塌吗?”德川龟松还是觉得此时舰队两面夹击更有利于攻破岛根城,不禁追问道。
“或者我建议你派遣你的部队继续攻城。”巴罗夫瞥了一眼德川龟松之后就只顾切割着手下人刚烤好的牛排。
还别说,巴罗夫觉得倭人的牛肉肉质更佳,比之他在巴达维亚吃的任何一次牛排都要好,甚至让他怀念起了遥远的家乡阿姆斯特丹。
“不行,城上的田川氏手中有不少火器,还有那些神射手……伤亡太大了!”德川龟松一口否决道。
尤其是那些神射手,好像人数并不多,但这些家伙枪法极准,而且总是重点射杀士兵中的将领,以至于攻城没多久士兵们就会因为失去将领而慌作一团。
“哼哼,我们可说好了,待攻破这城,城内的一应物资全部归我荷兰国所有。”巴罗夫哼了一声道。
总部将他派遣到东瀛让巴罗夫十分的不情愿,毕竟荷兰国在巴达维亚经营了上百年,那边还是很舒服的,但是军令难违。
为了弥补半年多以来舰队在大明外海的损失,总部决定趁着东瀛混乱控制一块土地进行殖民,而首选之地定然是石见银矿的所在地岛根。
荷兰人的到来令早已捉襟见肘、节节败退的德川幕府如获至宝,而荷兰人的要求也不过分,只要求在战后付一笔军费,并且将岛根城交给荷兰人治理。
德川幕府只考虑了一天便答应了,莫说石见银矿本来就没控制在幕府手中,幕府现在的要求很简单,打赢斋藤叛军,维护住自己的统治。
至于岛根城,荷兰人只说治理权却没有谈到主权,年轻的德川龟松并未太放在心上,在他看来只要稳固了统治,幕府完全可以秋后算账。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东印度公司也是这么想的,荷兰人需要一个理由介入东瀛的战争,只要拿到了土地和银矿,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因为在强者眼里,根本不计较所拥有的是这块土地的治理权还是全部主权,只要拥有就够了。
巴罗夫也不在乎,毕竟土地和银矿是公司的,但他在乎的是城内的神射手,确切的说是神射手手中的神秘火器。
据他所知荷兰人先后与大明打过数次交道,几乎每次都是折戟于对方的火器手中,其中尤以那些神射手手里的火器为要。
在东瀛战斗的这些日子里,巴罗夫曾亲眼见识过身边的护卫被拿神秘火器击中,与城头还有四五百码的距离上,他的护卫胸膛被那火器整个打穿。
他需要这种火枪,巴罗夫告诉自己,公司的目标是银矿和土地,他的目标则是那些神秘火枪,火枪可以让他变得更强大,同时在公司里的地位也会变得更高。
“那当然,东瀛人向来说一不二的,巴罗夫大人。”德川龟松笑道。
“这城墙最多再有一天就会被攻破,德川大人,你的愿望很快就能达成了。”巴罗夫很快的吃完了一整块牛排,从桌子边拿起一块毛巾一边擦拭着手一边道。
“哦,他们已经无路可退了,或许阁下应该去劝降。”巴罗夫建议道。
巴罗夫毕竟是客军的身份并不好出面,而且刚从总部的到的消息,大明的那位王爷一年时间屠灭了罗刹,并且已经返回了大明的都城。
这一消息震惊了巴达维亚总部高层,并且传闻国内执政奥兰治亲王想与大明停战,解除对大明外海的封锁也只是一次示好行为。
所以他必须尽快的行动,在国内的命令还没有下达前,为公司拿下东瀛的银矿,顺便自己也能再往上升一升。
“田川氏不可能投降的,阁下,我们不用白费功夫了。”德川龟松眼皮向下一塌漫不经心的道。
攻破长崎城后,德川龟松不仅下令屠杀了田川七左卫门的全族,还凌汝了他的妻子以发写近年来德川幕府遭遇的种种压力。
七左卫门年幼的孩子被直接从城上摔死,妻子最终被脱广衣服挂在了长崎城的城墙上,曝尸三日以侮辱岛根城的七左卫门。
而算算时间,消息应该传到了岛根城内。
……
“大人大人!大人大人醒了,快传医官!”
岛根城城主府内,郑林睁开了疲惫的眼睛,他头发杂乱嘴唇龟裂,眼神无光的盯着屋顶,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不必了,文彪,城下的战事如何了?”郑林被手下的呼喝声喊得回过神儿来,挣扎着想要做起来。
“大人放心,城还在我们手上,荷兰人暂时还攻不进来。”禁卫军百户官文彪走上前去一边搀扶郑林一边道。
郑林病倒后,守城的指挥权暂由禁卫军中已经升任游击的杜永安统领,城下还在交战,郑林的身边除却几个倭人首领外,就只余下文彪以及另外几个禁卫军的人。
作为禁卫军游击,杜永安一直对倭人看不上眼,为防不测专门派文彪来守护。
这时一个倭人士兵从外头端过来一碗热粥,文彪接过后尝了一口递给了郑林,郑林听到岛根城还在大明手里后略微安心,继而接过碗小口的喝着。
“只是前些天投靠咱们来的那几个倭人将领……大人应该小心他们呀!”文彪一边小声说一边看了一眼屋子内的其他几个倭人,但又想起这些倭人根本听不懂他们说的话随即又放了心。
长野之战荷兰人与德川幕府联合,以五万兵力击溃了斋藤等数个大名的九万联军,并一路乘胜追击不打算给斋藤联军任何的机会。
斋藤千景、参木横流和西本太郎等几个大名仓皇向西南奔逃,一路带着数千溃兵仓皇的逃到岛根城下寻求庇护。
郑林知道斋藤联军覆灭后,岛根城必将首当其冲,但岛根城内不过只有一千大名禁卫军,其余一万倭兵也是半年前才刚刚组建的新兵,是以就容留了他们。
由于有共同的敌人,一个月以来,斋藤等几个落魄大名与郑林本部相处还算融洽,斋藤甚至请求登城帮忙守城。
但此一时彼一时,自从长崎城被荷兰人攻破后,郑林所控制的区域被一再压缩,至此时已经只剩下岛根城一隅。
斋藤千景等几个大名自然不肯在城内等死,刘鸿渐留下的十名AKM狙击手皆受过侦查训练,很快的便发现了这群人的不稳定并告知了禁卫军指挥杜永安。
“扶我去城墙!”郑林闻言将手中的碗放到了桌子上便打算站起身来。
“大人,您已经两天没合眼了,您还是……”文彪于心不忍道。
“本官刚才已经休息过了,王爷将东瀛交给本官,我就是拼了命也要将这岛根城守住。”说完郑林站了起来并指了指木架上的盔甲。
一个倭人将领急忙将盔甲取来,文彪立即躲过盔甲并警惕的瞪了一眼那倭人,自己去帮郑林穿戴盔甲。
“文彪不必如此,本官从小在东瀛长大,这些倭人已经跟了我十年了,东瀛的大名虽然多背信者,但东瀛的武士向来忠诚。”郑林一边穿戴盔甲一边道。
到得岛根城城墙之上,禁卫军千户杜永安正吼叫着在城墙上四处奔跑。
作为千户他一向习惯听上官的指挥,根本没有独自守城的经验,外加上城墙上多半还是倭人,他早已喊的嗓子都哑了。
“大人!您终于来了,荷兰人的火炮太密集了,城墙估摸着撑不了多久了!”杜永安见郑林前来脸上一喜随即又叹了口气。
喜的是他终于可以卸下守城的重担,忧的是即便郑林来了也难以阻挡荷兰人的火炮。
“大人,斋藤那伙儿人本来一直在西城守城,一个时辰前他们突然拒绝守城,并带着部队下了城墙,说是部队守城两日需要修整,卑职已经派人监视!”
杜永安见郑林面无表情沉默不语小声走到郑林身边道。
“冯宽呢?请他过来见我!”郑林突然道。
冯宽乃是刘鸿渐留下的AKM射击手的小队长,虽然提领的是百户官职,但由于一直跟在刘鸿渐身边作亲卫,而且AKM神射手特殊的身份,郑林一直对他们很是客气。
事实上最近半年来,仅仅十人的AKM射击手在东瀛已经名声大噪。
斋藤联军还在与幕府死磕时,一旦支撑不住或者遇到棘手的统领便会着人来向郑林请援,郑林心里也清楚一旦斋藤联军被剿灭,岛根城就会变成首当其冲。
但刘鸿渐离开东瀛时又有严令不得出城,外加上倭人新兵也确实还没练成,郑林为了平衡战场便派出了冯宽为首的狙击手。
冯宽等十个狙击手不仅枪法好、身手灵活,而且极擅长隐匿,德川家不少中低级军官命丧夺命十人众之手。
以至于每次后来战争开始前,德川龟松不得不派出大量的哨骑先去周边侦查是不是有狙击手。
也正是因此,一直以来斋藤等大名能容忍田川家始终不出兵,除了先前郑林说过不介入斋藤与德川家的战争外,就是因为暗地里郑林支援斋藤联军的十名狙击手。
奈何荷兰人的加入打破了这一平衡,荷兰人的陆战队只长野一战就打得斋藤联军丢盔弃甲,东瀛局势瞬间失衡。
这就好比两个六岁的小孩儿打架,其中一个小孩儿身后还站着个十岁的帮手,偶尔拿弹弓帮他,之后又来了一个十五岁的家伙,直接一巴掌把有帮手的小孩给掴死了。
现在这个赢了战斗的小孩儿抱着十五岁大哥的大腿来寻仇了,而且气势汹汹的堵到了大门口。
“卑职见过郑大人!”冯宽扛着AK向郑林行礼。
相处半年多,如今禁卫军和冯宽代表的安国郡王亲卫已经认可了面前这个比他们年纪还小的郑林,相比于倭人新兵的将士喊田川君,他们更喜欢喊郑大人。
他们已经将郑林当做了大明的将领、华夏的汉人。
“劳烦冯百户着神射手紧盯住斋藤千景、参木横流那几个大名,本官准允他们再修整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全部准备守城,但凡他们不听从号令着,本官命你们……全部射杀!”郑林冷冽的道。
“是,大人,但……我们的弹药不多了。”冯宽立即领命道。
作为特殊兵种,他们奉命留守东瀛时,刘鸿渐只给他们留下了不到三千发子弹,虽然射手小队都尽量的节约着使用,但半年多来还是消耗的已经七七八八。
“难道普通的遂发火枪子弹无法替代吗?”郑林皱了皱眉头道。
“不行的大人,我们的火枪和弹药全部是大人配发,以卑职目前所知,这枪的子弹乃是特制,只有郡王大人才有。”冯宽解释道。
此时刘鸿渐晋爵为秦王的消息还未传到东瀛,以至于东瀛的部下一直仍旧称刘鸿渐为安国郡王。
“杜千户,那就劳烦禁卫军协助了。”郑林又对禁卫军千户官杜永安道。
“可是大人,那城头上怎么办?我等都下去了,倘若那些倭人……”
“不必担心,你们下去吧!”郑林挥了挥手。
来自大明的禁卫军士兵对郑林新征的一万倭人新兵充满着不信任,这一直让郑林很头痛。
但大明与倭人的仇怨已经持续了将近两百年,郑林作为中间人也不知如何处置。
在郑林看来杜永安等人还不是很了解倭人,尤其是倭人武士。
对此去过一趟东瀛的刘鸿渐还是略有研究的,并且刘鸿渐喜欢这武士道精神,当然这仅限于东瀛。
用刘鸿渐的话讲,武士道精神用两个字形容就是洗脑,用三个字形容就是认死理儿。
武士道起源于日本镰仓幕府,后经江户时代吸收儒家和佛家的思想而形成。
一开始,武士道倡导的忠诚、名誉与中世纪的骑士精神一般无二,但作为封建幕府时代的产物,武士道吸收的仅仅是儒教和佛教表面的东西——统治者不可能让手下的将士真的相信佛儒,否则将无人替他们战争。
于是儒教和佛教不能满足统治阶级需要的那部分,东瀛本土的神道教提供了。
遵循统治阶级的意愿,揉和佛教、儒教、神道教思想下的所谓武士道精神诞生了。
其信念的基础就是不分是非,他们狂妄而又自卑,信佛而又嗜杀,注重礼仪而又野蛮残暴,追求科学而又坚持迷信,欺压弱者而又顺从强者。
武士要“死的干脆”,君要你切腹自杀你就得切腹自杀,这是日本镰仓武家时代以来的传统。
当然,郑林不知道这些深刻的东西,他只知道这些倭人新兵很忠诚,愿意为他而战并且不在乎敌人是谁,这就够了。
这些倭人新兵多来自岛根城收留的难民,他们在战争中失去土地和亲人,身无分文且饥寒交迫。
郑林收留了他们分给他们粮食,并且从中挑出身强体壮者为武士。
斋藤和幕府的战争让他们失去一切,郑林答应帮他们赢回来,他们愿意为郑林而战,哪怕是付出一切。
“将军,荷兰人的火炮不断轰击,南城墙城垛被毁且出现数道裂缝,城墙很快就要塌了!(东瀛语)”
半个多时辰后,一个倭人武官小跑着过来向郑林禀报。
“传令,南城守军撤到城内,立即部署防御!”郑林丝毫没有犹豫,当即决定放弃南城。
倭人士兵得令后立即向着南城奔去,郑林则抬头望了望天。
“王爷,卑职已经尽力了,卑职愿用这条命来报答您的知遇之恩。”郑林以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了几句后,也朝着南城而去。
岛根城内满打满算不到两万兵,其中包括半年前组建的一万倭人新兵、一千大名禁卫军以及斋藤联军等大名的溃兵共计五千多人。
围城的敌人至少有六七万,且荷兰人与德川龟松的目的明确,他们甚至没有进行过任何一次劝降,这让斋藤千景等几个大名郁闷不已。
长野之战战败后,走投无路的斋藤千景联军投靠岛根城的郑林。
他们本以为田川家很强大,毕竟人家支援出来十个人就可以左右一场战局,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七左卫门只有这十把AKM。
如今岛根城看样子很难守住,斋藤千景与另外几个大名早已有了别的心思,只是因为他们想活下来。
“田川家已经支撑不住了,那田川君想与此城共存亡,我等可不能坐以待毙,诸位意下如何?”
营地内,斋藤千景瞄了一眼周围的情况,低声对另外几个大名道。
“斋藤君说的对,我们几家一年多来历经艰险才得以生存,断不能因为田川家断送大好前程!”参木横流向来是唯斋藤千景马首是瞻,见斋藤如此说立即表了态。
“可是我们的家小都被田川家控制,这可怎么办?”西本太郎挠了挠本就没几根头发的头,谈了一开口气道。
“西本君,只要能保住我们的性命,你难道还怕没有孩子吗?”斋藤似乎早已有了定意,轻笑一声道。
“斋藤君说的对,西本君你也才刚过四十,还有机会。”长岛宜代瞥了一眼西本太郎,露出个淫邪的笑。
“我等向来听斋藤君的,斋藤君,你就说怎么做吧!”参木横流见几人都没了意见,马上催促道。
“南城坚持不了多久了,看那田川君的意思,定是要死战不降的,我等只需趁着德川家攻进来时,夺下东城门,倘若能逃我们便逃,实在不行就去投了那德川,至少能保得我们的性命!”
斋藤见差不多了,随即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只要能夺下一座城门,跑了自然海阔凭鱼跃,跑不掉就说自己是迎接王师的,毕竟打开城门德川家就能两面夹击少死不少士兵,这份功劳总能保住他们的命。
这条计策着实奸诈,另得在场的诸位都点头同意,最差也就是个仍旧向德川家效命,谁想在这儿陪田川家等死呢?
“那就这么说定了,几位赶紧去通知你们的手下,待会儿听我的号令!”斋藤说完又瞅了瞅周围,回头对另外几个大名道:
“大家都小心点,城墙上似乎在有人盯着咱们!”
斋藤率先跟了出去,而后参木、西本和长岛随后,只有坐在最角落的樱木久见没动,他似乎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也站了起来。
正待此时,一直跟在郑林身边的参正沢井実央小跑着过来,在距离斋藤还有十步左右停下来道:
“斋藤君,你们已经修整了两个多时辰,将军命你们马上去南城协防!”
“嗨!我等需要准备一下,马上就去!”斋藤眉头一皱,但嘴上却未有丝毫停顿。
沢井実央交代完朝着城墙上微微点了点头,而后快速的离开了斋藤军营地。
少倾樱木久见从后头走出来,向着自己的部下走去。
轰隆——轰隆——
这时饱经摧残的南城墙终于再也无法支撑,城墙倒塌的声响令距离不远的斋藤等人吓了一跳。
“樱木君,你去做什么?”斋藤见樱木久见连招呼都不打皱眉道。
“将军大人说了让我等去防卫南城,我这去领命。”樱木久见说完小跑着想着自己的人跑去,而后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就带着数百部下朝着南城而去。
他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八嘎!”参木横流指着樱木久见离去的方向咬牙切齿的骂道。
“哼!天堂有路他不走,不管他了,南城墙已倒塌,他根本来不及去通风报信,我们立即去夺东城门!”斋藤当机立断道。
四个大名随即各自回到部下驻扎的地方,没过多久五千人已经汇合在一起。
“直奔东城门,拿下城门,咱们就能活……”斋藤振臂高呼。
砰——随着一声枪响,斋藤千景的声音戛然而止。
斋藤的额头中央出现一个小小的血洞,他瞪大眼睛直挺挺的向后倒去,站在他身后的参木横流被吓呆了,他的脸上被喷了一脸血与脑浆的混合物。
斋藤倒下的同时,参木分明看到其脑后多出个巴掌大的洞!
砰——砰——
城墙上又是几声枪响,呆愣在地的参木横流和西本太郎相继中弹身亡,长岛宜代运气好只是被打中了胳膊。
正待这时,城墙上忽又投掷过来不少冒着烟的东西,长岛宜代望着落在脚下的眼神中充满着绝望。
呲呲——呲——呲呲呲——
“是手榴弹,快跑呀——(东瀛语)”其中一个倭人士兵嚎叫着就要向远处奔逃。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
几乎是同一时间,南城之下开始也开始上演惨烈的一幕。
荷兰人将城墙轰塌之后,德川龟松立即命令手下的步兵开始冲城,负责守城的乃是郑林征的五千新兵。
由于大明外海先前一直被封锁,这些新兵到如今连大明的制式盔甲都没能穿上,好在是守着银矿不缺银子,这些倭兵的装束统一成了东瀛的轻甲。
他们使用的火枪有一半是老式的火绳枪,另一半则有刘鸿渐支援的一批遂发枪,约莫三千支左右,另外就是手榴弹了,这些东西当时掏空了刘鸿渐的戒指。
城墙虽然倒塌了但地面高地不平,德川家的步军前进的速度并不快,也正是由于断墙阻碍了骑兵的冲锋,郑林才决定在城墙后阻击敌人。
“沢井君,开炮!”郑林眼见着敌人的先头部队已经汇集起来,立即对一旁的沢井実央下令。
“嗨!”沢井実央大吼一声,随即命令手下点燃了火炮的火绳。
轰——轰轰——轰轰——
随着一阵巨响,五发小型的铜炮喷吐出了怒火,如此近的距离几乎只需要稍微校正,炮弹就准确的冲入了德川家的步军。
五发炮弹宛若冲入无人之境般在敌人中间开出了五道血槽,前排的敌军直接被炮弹轰穿了身体,五发炮弹之下至少有六七十人因此丧命。
但也仅此而已,这种旧式的小铜炮装弹繁琐,双方的距离根本来不及进行第二次装填,一轮炮击过后沢井実央立即命令炮兵将火炮后撤。
这五门火炮是临时从北城墙拆下来的,北城之外是大海,城墙上的火炮必须防备荷兰人可能随时发起的舰炮攻击。
炮击之后德川军不仅没有被吓住,反而嗷嗷叫着更疯狂的冲了过来,没过多久两军间就开始响起杂乱的枪声。
由于装备落后,德川和郑林的军队都还没有开始使用火枪大方阵,双方各自一轮射击之后就抽出了倭刀开始拼刀子。
但也有手快的一边趁着空当装弹,一边躲避着敌人的攻击,继而在人群中放冷枪,一时双方陷入了混战。
更多的敌人从城墙外涌了进来,慢慢的局势开始变的对岛根城守军不利,郑林训练的倭人新兵虽然悍不畏死,只是由于缺乏实战经验死伤开始逐渐扩大。
“樱木君,请立即派出你的手下支援左翼!(东瀛语)”郑林看了一眼樱木久见道。
他十分诧异这个三十岁出头的大名的举动,斋藤千景、参木横流、西本太郎和长岛宜代全部临阵叛变了,唯独这个只有五百多人的落魄大名选择了与他并肩作战。
但郑林没功夫考虑这个,左翼的敌人攻势凶猛已经快支撑不住,他必须尽快派援兵。
“嗨!”樱木久见没有多说,当即带着部下便冲了上去。
“郑大人,要不使用手榴弹吧,或者我带我的人去冲一冲。”禁卫军千户杜永安道。
斋藤等几个叛逃的大名已经被禁卫军和狙击手联合剿杀,杜永安刚从大营赶过来,但见局势如此僵持不禁建议道。
禁卫军对倭人的战力一直十分不屑,倭人的火器已然落后于大明,全凭着一股狠劲拼刀子,这是刘鸿渐深恶痛绝的,刘鸿渐就很少命令他们拼刀子。
而禁卫军这一千士兵又都是上次刘鸿渐来东瀛时从十数万士兵中精挑细选的好手,以一当十不说,弹药充足的话一挑三绝对没有问题。
以至于在杜永安看来,倭人的混战有点低端了,他只需要一次手榴弹覆盖攻击外加几轮火枪齐射,足可以解决目前的窘境。
“敢问杜大人,你的手中还有多少弹药、多少手榴弹?”郑林面无表情的问向杜永安。
“纸壳弹每人还有大概百十来发,手榴弹还有两千多吧,节省着用应该还能持续作战至少一个时辰。”杜永安略有些心虚的道。
“是了,你也知道弹药不多了,可是荷兰人还没有开始进攻!”郑林说完便不再与杜永安交谈,算是否决了他的提议。
事实上郑林也很头痛,因为大明的士兵对他手下的倭人将领十分的不友好和不信任。
禁卫军是很厉害,但若是没了火枪和手榴弹,又能比倭人厉害多少呢?
这就好比后世的鄙视链,白种人鄙视黄种人、黄种人鄙视黑种人一样,羽林军鄙视虎贲军、虎贲军鄙视禁卫军、禁卫军鄙视边军,然后他们又一起鄙视所有的外番军,包括倭兵。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由于德川军不断的增兵,城墙内的防卫终于支撑不住了,杜永安再次请求出战,郑林才同意其出战。
禁卫军得令后果然勇猛,五百枚手榴弹无差别轰炸,而后一千人组成的火枪方阵几乎密不透风,城内的德川军接连发起的两轮进攻皆告失败。
又两刻钟后,德川军的第一次攻城宣告失败,在留下了三千多具尸首后退却,而郑林这边也至少有两千倭人新兵永远的告别了这个世界。
“巴罗夫将军,田川家有支火器十分厉害的部队,我的部下伤亡太大了,您必须派您的部队立即出战!”德川龟松听完部下的伤亡报告后,走向巴罗夫道。
德川龟松知道倘若他不肯开口的话,巴罗夫根本不会主动派兵出击。
“不要着急,德川阁下,战斗才刚刚开始而已!”巴罗夫仍旧在吃煎牛排,他个子不高体重却至少是德川龟松两倍。
事实上他巴不得德川家和城内的田川家的人都死完,这样东瀛就是公司的了,这样他也不必再为兵力的问题发愁。
岛根城三面已经被围,北城外又是大海,没有战船的田川是不可能从海上逃往的,巴罗夫认为这是消耗德川幕府实力的机会。
“可是巴罗夫将军,大明的那位王爷已经从罗刹国凯旋,你确定我们要继续拖下去吗?”
德川龟松到底是明白人,他心里清楚为什么荷兰人不肯主动帮忙,但同时他也清楚怎么样能让这荷兰胖子出手。
果然,巴罗夫闻言手里的刀叉顿在了当场,而后巴罗夫将刀叉往盘子里一扔胡乱的擦了擦手后站了起来。
“那就让田川见识见识荷兰的厉害吧!”
……
岛根城内,郑林正在紧急的调派人手,将参与过之前战斗而受伤的倭兵轮换到后方维持秩序,将剩下的五千倭兵重新拉入城墙阵线。
岛根城虽然不大,但半年多以来经受幕府和斋藤联军蹂躏的难民一路向西,相当多的难民逃到了这里,岛根城军民加在一起最多的时候超过了前所未有的十万之巨。
此时的他们还不知道灾难即将来临,沢井実央在组织倭人平民在城中央挖起了壕沟,以阻碍德川家可能发起的骑兵攻势。
岛根城没有内城,郑林下令将城中大部房屋拆除,以壕沟、条石、房梁罗列组成了简易的第二道防线。
郑林不是没想过弃城而逃,可逃往哪里去?
长崎丢失后田川氏满门被屠,连带着商船船队也被一锅端,在岛根起码还有个根据地,在东瀛一万倭兵没有战船几乎无路可逃。
“将军,天皇陛下询问战情,他准备了五辆马车,里头装满了银块,他想离开岛根城。(东瀛语)”沢井実央前来汇报道。
沢井実央说到后来语气已经十分鄙视,半年来天皇在他们建造的宫殿内极尽享乐,如今战事一来就要逃走,这令沢井実央十分的失望。
“你告诉陛下,天皇应该同他的子民在一起,派五十名士兵保护他们。”郑林道。
他没有理会沢井実央的控诉,养着这么一个拖油瓶是刘鸿渐的意思,但当时刘鸿渐走得匆忙没有交代如何处置天皇,所以一直以来郑林都没有为难过天皇一家,当然,也不可能放任他们逃走。
“郑大人,敌人又开始进攻了!”禁卫军百户文彪小跑着来报。
“准备迎战!”郑林闻言立即戴上了头盔向着南城而去。
南城经历先前的血腥战争战死士兵的尸首还未来得及清理一片狼藉,四处可见的残肢断体混杂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儿。
“是荷兰人!将军,您应该小心他们的投掷火器!(东瀛语)”樱木久见眯缝着眼睛大老远就看到了敌人的装束,他这半年来一直在与幕府以及荷兰人作战,自然一眼就认出了敌人。
经历刚才的战斗还跟在樱木久见身后的倭兵从五百多人锐减到了三百多,但樱木久见也因此获得了郑林的认可和信任。
“樱木君,我很好奇为何你没有跟斋藤一起逃走,但我现在不在乎这个了,岛根城已然危如累卵,我等并肩作战,即便战死我的两位兄长定然为我等报仇。”
郑林表情疲惫但仍旧平静而认真的对樱木久见道。
敌人太多了,历经刚才的血战后,他手里的全部兵力已然不足一万,荷兰人的生力军加入之后他没有任何胜算。
“将军,既然总归是要战斗,又何必在乎敌人是谁呢?”樱木久见满脸的血污已经干涸,他的目光浑浊看起来比郑林还疲惫,说完便提着倭刀向着战场而去。
他的家属并未在郑林大营中,在先前与荷兰人的对战中她们已经全部被杀死,包括尚在襁褓中的孩子。
“武士们,考验你们忠诚的时刻到了,让本将军看到你们的决心,杀死那群侵略者!(东瀛语)”郑林抽出倭刀对列阵的倭人武士道。
“玉碎!玉碎!玉碎!(东瀛语)”倭人武士有的手握倭刀,有的端着旧式火枪,但无一不表情凶狠的呐喊。
这一刻杜永安和文彪等人才终于见识到了倭人的勇气,因为那种视死如归的情绪是装不出来的,一千禁卫军将士也握紧了手里的手榴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