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心
怀兴县。
金子只有米粒大小, 段小江又是分批次撒的, 区域还很分散。雨夜里提不了灯, 县民们摸着黑像鸡啄米似的四处寻觅, 只较量谁的眼神更好, 并没有出现哄抢踩踏导致受伤的情况——这是楚谣预估过的, 不能为了救孟筠筠而令县民受伤。
但随着时间推移, 此事造成的轰动,远远超出楚谣的预想。不只县民在捡,被县老爷派来维持治安的衙役们也在捡。不知怎样传递的消息, 周围县镇的百姓纷纷往这里赶。
就连来抓孟筠筠的黑道势力,也有一些忍不住混在人群里四处找金米。
雨势渐渐小了些,楚谣站在窗前观察外界的形势, 听着段小江间歇时回来禀告的情况, 慢慢觉着自己似乎高估了这群黑道中人。
她当机立断,改变计划, 不再等待寇凛, 让姜行趁乱去将孟筠筠背走逃出城, 城外四处是可以躲藏的地方。
酬劳都给了姜行, 但孟筠筠不愿意走,担心自己逃了以后, 她的嬷嬷和护卫会被杀掉。
虽然楚谣认为她有些不顾大局, 却称得上有情有义, 不好斥责,更不能强行让姜行将她带走, 唯有继续盼着寇凛早些来了。
*
寇凛披着蓑衣翻山越岭的赶来,只不过是心痒难耐,前来怀兴一探究竟。
他又不是个傻子,天上下金子这事他哪里会信,一定是有什么特殊原因。譬如有什么劫富济贫的侠盗趁雨散财。
等他巴巴赶来,早没有便宜可占了。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腿,若不来确认一下,他会觉得自己错过了一座金山。
但当他抵达怀兴县城门口,在门边角落看到段小江留下的特殊标记时,寇凛的心绪骤然间几个起伏。
他生出了一抹恐慌感,明白这所谓的金雨,或许是楚谣为引起他注意,引他来的一种手段。
能用到这种手段,她一定是出事了,出大事了。
寇凛的意识有一瞬放空,想抽鞭打马入城,手臂却极僵硬。待和缓下来,四肢百骸微微有些麻木感,仿若被小虫子啃噬一般。
他心跳剧烈,从未曾有过这样的恐慌,需要逼迫着自己才能稍稍冷静下来。
入了城中,沿着标记一路找到客栈,摘了斗笠蓑衣塞进马鞍后的囊袋里,不管掌柜的问询,径直沿着标记上去二楼。
他停在房间外敲了敲门。等待门开的时候,再次体验到了先前在佛窟里等着贺兰夫人说起他身世,那种无力挽回,只能等待宣判的无力感。
“寇大人。”段小江还在外监视那伙人,是姜行开的门,楚谣说是寇凛时,他还不信,觉着哪里能来这么快,这下他是真服了。
寇凛直接推开他入内,眼神急急往屋里扫,瞧见楚谣面色红润,好端端围桌而坐,并没有受伤不适的迹象,他才缓缓松开于袖下紧捏的拳头。
楚谣见他站在门口,雨水顺着下巴往下滴,因要赶路才穿的黑褐色长袍被溅满了泥。
再看他脸色比乌云还更阴沉,在窗外闪电的映衬下,颇有几分骇人。
知道这么糟蹋他的金子,自己肯定是要挨骂的,撑着桌面站起身:“夫君。”
寇凛走过去坐下:“急着引我来,有什么要紧事?”
姜行退出去:“夫人,小的先回隔壁,用着小的您再喊。”
楚谣只顾着与寇凛说话,没有注意他:“是这样的,我们被暴雨拦路,准备在这里歇一夜,恰好遇到虞清的表妹孟筠筠……”
她一面讲着,一面走到寇凛背后,解开他束发用的发带。他的头发是湿的,捂着容易得头风。又从梳洗架上拿了条干巾子,帮他擦拭。
平时这些都轮不到她做,寇凛一贯懂得照顾自己,也懂得照顾她。
等讲完之后,见寇凛连喝了好几杯茶,垂着眼睫不吭声,她先道歉:“夫君,我是真没办法了,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寇凛心中所想的是:你平安无事就好,其余不重要。
这是他此时此刻的真心话。
他之所以一直沉默不语,是在剖析自己先前反常的情绪。他竟不知,她在他心里已是这样重要,仅仅一个“她或许出了事”的可能性,都能令他心如刀绞。
但此话到了嘴边,并未出口。
因为当他准备转身抱一抱楚谣,告诉她自己被吓到了之时,他眼尾余光一瞥间,瞧见木质茶托角落有个裂纹,纹路上竖着的一粒闪着灿灿金光的米粒。
他才平复下来的心情,遭遇到第二次猛烈冲击。
他颤颤伸出手,用指甲将那粒金米舀起来。窗外陡然一个炸雷,他气血倒流,一刹全涌上了头,憋红脸,险些流眼泪。
他将那粒金米妥帖的放回袖子里去,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谣谣,我给你金票是让你以备不时之需的,不是让你拿来浪费的。”
楚谣解释道:“但在我看来,这就是需要的时候。”
寇凛咽下卡在喉咙里的血,依然微笑:“那你也不用这么实在,拿出九百两金子……一百两足够了,或者掺着银子也可以,我不只爱金子,是钱我都爱,因为金子最值钱我才最喜欢,你撒个铜钱我都会来捡的……”
“我是怕钱太少引不起县民们的关注,这样引不起混乱,传出去的速度也慢。”楚谣实话实说,“赶的太急,附近钱庄没有储备,只兑出来九百两,我起初还有些担心不够。”
钱太少?
太少?
寇凛几乎要憋出内伤来,当初将楚谣从姜行手中救下,讹了楚修宁三百金,她恼了他好一阵子。
后来为与楚修宁划清界限,讨要两千金的封口费,她一副“你是打算把我爹逼死吗”的神情,又恼他好一阵子。
现在随便拿着他的金子撒成雨,还担心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