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风楼的话并没有惊起朱棣脸上的波澜,他一张如刀刻一般的脸此刻没有任何表情。
只是在不经意的时候,他的眼眸还是掠过了一丝诧异。
杀了孩子,剖心挖肺。
即便是朱棣这样见惯了生死,甚至是视人命为草芥的人都觉得有些残忍。
郝风楼拜倒在地,正色道:“朱谦所杀孩童足有百人,可谓人神共愤,儿臣岂能留他?所以恳请父皇彻查此案,儿臣别无他求,只求父皇能够恩准。儿臣自知自己铸下的是弥天大祸,于事无补,此时不该向父皇恳请什么,但是……”郝风楼诚挚地继续道:“儿臣只有这么一个要求,父皇若是恩准,儿臣感激不尽。”
朱棣看着他,又好气又好笑,和这厮说了这么多,这厮居然没有一点悔意,这倒好,浪费了这么多口舌,转过头来,这家伙依旧还咬着那朱谦不放。
这家伙较真起来还真有几分……
朱棣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有几分被他认真的样子打动,同时又有点失望。
朱棣叹口气道:“船厂都已经没了,事到如今,你既然非要如此,那么……朕就遂了你的心愿……”说到这里,朱棣不由叹了口气,道:“朕方才说了这么多,你却还是听不进去,可是……朕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就如那方孝孺,姚先生早先便说,方孝孺不可杀,说是‘城下之日,彼必不降,幸勿杀之。杀孝孺,天下读书种子绝矣。’,可是朕还是杀了,可见朕也不是什么以大局为重的人,也罢,今日索性便让你一回吧。”
朱棣显出几分萧索之态,显然,他突然觉得自己老了,满腔的雄心壮志陡然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他不得不走上金殿坐回了銮椅上,扶着椅柄,却突然打起精神,道:“郑和……”
郑和总是在任何时候随时出现。一听传唤,郑和便如无声无息的小猫一般悄然出现,弓着身,一动不动。
朱棣道:“锦衣卫千户朱勇胆大妄为,罪恶滔天,不经北镇府司钧令,贸然调集人马,责令拿诏狱治罪,再有,还有一个千户是叫王喜吧。一并拿下。北镇府司当值堂官是谁?罢了,朕不必问了,也一道拿办吧,这玩忽职守的罪名,他是逃不掉的。”
朱棣说罢。郝风楼却是愣了一下。
很快,他便明白了朱棣的意思……
朱棣不打算办自己,可是并不代表对今日这件事肯轻易罢休,既然如此,那么总得有一批人人头落地。
这其实就是天子的可怕之处,许多人甚至死到临头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死,生杀夺予。皆在帝心。朱棣要敲打锦衣卫,那么随便挑拣出几个人来办了了事,这一来算是‘惩戒’郝风楼,二则恰好敲山震虎。
郝风楼的心底顿时生出了寒意,这种归咎于旁人的做法,他不在乎。只是这些旁人却偏偏受了自己牵连。郝风楼几乎没有犹豫,立即道:“父皇息怒,儿臣以为……”
朱棣突然怒了:“郝风楼,朕并不处置你,可是现在。朕要处置他们也不成吗?”
郝风楼却是道:“父皇,儿臣来这里总共是讲两件事,方才一件已经说了,能否先容儿臣将这第二件事说完,再请父皇处置?”
朱棣冷笑道:“你说。”
郝风楼正色道:“儿臣的第二件事是儿臣已在这船厂呆了足足月余,这一个多月的功夫,儿臣除了奉旨彻查船厂,便是琢磨这造船的事,儿臣琢磨之后发现了船厂的三个问题,这其一,便是糜费巨大。”
朱棣又不禁哭笑不得了,他陡然发现自己有点跟不上郝风楼的思维,船厂都烧了,你却跑来研究这船厂有哪些问题,这不是吃饱了撑着?
可是郝风楼却很认真,侃侃而谈地继续道:“其实按理,船厂终究只是木头和铆钉制的,难道一搜船会比一个宅子用料更多?本来儿臣也是不信,可是仔细一核算,却是发现一艘大船何止糟践的一座宅子,便是七个八个大宅怕也抵不上一艘大船,后来儿臣查问之下,才知道问题的根子就出在船料上。这船所使用的木料与众不同,偏偏这种木料又不能就地取材,是以绝大多数都不得不从岭南、广西一带运来,这一只只的巨木需要征调民夫,耗时数月,千里迢迢送到南京船厂,即便是三个民夫运送一个巨木,所费的时间是三月,这一路上的吃喝、开支怕也不小了。更不必说浪费了三个民力,致使田地荒芜、粮食减产的损耗。可是要造船又何止需要一根巨木?所费的木料可谓惊人,数千数万,因此,朝廷调拨钱粮虽是百万,结果却是强差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