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种情况,广西三司这边自然接到不少状告,人家不敢激起民变,不敢招惹姓郝的,告状还不成么?地方的官员素来是欺软怕硬的,能欺你便欺你,有道是衙门八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人家是不讲理的。可是一旦遇到不好招惹的,立即便摇身一变成了大明律的专家,从圣人之道讲到祖宗之法,满口大道理,都是呕心沥血,写成公文、奏书,非要等上宪评评理不可。
布政使司这里接到了很多类似的‘投诉’。必须明白,广西布政使大人虽然官儿不小,不过这该有的毛病他都有,所以他二话不说,立即上书,恳请朝廷裁决。
广西的逃户现象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更可以说是动摇省本。一个地方官的政绩,人口的增加也很重要,他娘的人口不增反减,这怎么说得过去?
不过广西布政使是个老滑头,他虽然告了郝家一状,却又觉得这事儿不能闹得这样的僵,遂又修书一封呈送谅山,这书信不是给郝风楼的,而是给郝政的。
郝风楼的性子,天下皆知,这是个人渣败类,没理也要折腾三分,而对于其父郝政,这位布政大人却是看透了,这是个老好人,为人朴实,脚踏实地,人品庄重,所以向他澄清就足够了,那郝风楼即便不满,难道还能连老子也反了?
郝政接到了书信,书信里头却有慰问之意,无非是说。有许多逃户逃到了谅山,请郝政拿捕,又暗示说。这是朝廷的意思,他身为一方牧守,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得不如此。
这些书信,郝政只是看了看,便回了一封书信,只说此事是有的。不过逃户甚多,眼下交趾正在多事之秋,实在不宜轻易动手拿人。否则激起民怨,于交趾剿匪大为不利,至于广西布政司的难处,在下也是深以为然。若是广西想要杀一儆百。谅山愿大开方便之门,恳请广西府县差役进谅山拿捕。
这显然又是一场踢皮球的把戏,广西把球踢给郝家,郝家再踢回去,有本事,你来拿人,出了乱子,这是你的干系。
不只如此。郝政沉吟再三,将郝风楼叫来。将来往的书信俱都给郝风楼看,笑吟吟地道:“楼儿,你怎么看?”
郝风楼看过之后,早在意料之中,抿嘴笑道:“不知父亲大人以为当如何处置?”
郝政道:“广西的各种奏书怕也往朝廷那儿去了,朝廷那边会有什么反应?”
郝风楼沉吟道:“这事儿可大可小,往小里说,可以说是忍辱负重,此事只能息事宁人,否则难免会酿出祸端,眼下大军围剿交趾叛党,朝廷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往大里说,这又不一样,黄册乃是太祖钦定的祖制,朝廷一直延续黄册户籍制度,现在出了这么多的逃户,又跑到了谅山,说是我们包庇,那也不为过,真要有心人想在这上头做文章,若是加一句包庇逃户,那便是欺君大罪了。”
郝政叹口气,才道:“不错,这也是为难的地方,这谅山说来也奇怪,虽是过去了数月,可是为何就好似口干之人饮用海水一样,越是口干越是饮这海水,结果依旧还是口干舌燥。谅山的人口增加了这么多,本以为填补了衣食住行的东西进去,结果又招徕来了更多的人,人越多越是不足,结果填了更多的人,反而人力更加不足了。为父听说单单那砖场起先是三家,天天说招募不到多少人手,结果咱们从谅山关放了不少人进来,人手倒是招了,结果却是对砖石的需求更大,后来有商贾又开了几家砖场,结果照旧又是四处招募人手,每日都在抱怨陈情,说是招募不到人,再这样下去要血本无归,此后又是大量引进壮丁,而如今,砖场都已有二三十家,这砖场的匠人起先只是三四百个,现如今却是数千,偏偏还不能满足。吴雄在那边订户籍,清算人口,报出来的数字更是耸人听闻,单单这常住于此的人便在四十万上下,这还不包括来往的客商,就这,人口还在每日增加数百上千,据说还有不少逃户是瞒报了身份的,为防被人察觉,每日躲在工坊里隐匿不出,哎……为父真的不知这到底是好是坏,短短数月不到,人口增加十倍,不过这里的读书人倒是不少,其中有不少是落魄书生,为父打算在这儿多办几个学堂,也算是行善积德,虽然不指望教化有功,至少也可和那些名士、读书人多几分交情。再有眼下护卫倒是足够,可是警卫却是不足,这么多的人口,龙蛇混杂,得再招募一批警卫,人是多了,可是为父要做的事却更加多了。至于朝廷那边……”郝政眯着眼继续道:“为父倒有个法子,不妨试一试……”
郝风楼猛地察觉到,郝政的双鬓间又添了几许白发,他心里不由幽幽叹口气,只是道:“父亲大人,朝廷和谅山的事其实不必太过看重,咱们能有今天,更该好好享福才是,这是何必……”
郝政正色道:“胡说,享福?你可知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道理吗?万贯之家,败落也不过三代而已,为父不勤勉一些,将来让子孙若何?享福是他们的事,还轮不到为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