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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刘碧又不禁陷入了沉默和深思,不胜唏嘘。
纪纲却似乎说到了一些动情之处,那冷漠的脸上,竟是微微有些动容,将茶盏放下,道:“当年的时候,老夫不过是一介秀才,你知道么?屡屡赴考,却总是不第,眼看举业无望,家中为供我读书,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可是最后,一个秀才有什么用?当年,老夫乡中,有个举子,十年为官,竟已成了知府,因为守制回乡,老夫听了,便邀几个同窗同往拜谒,还送去了文章若干,请他点评,此人看了文章,又问了我的身世,竟是捋须笑了,说了一句话,这句话到现在,老夫还铭记在心。”
“这个小子是谁?”
“老夫听了这话,头晕目眩,这才猛然醒悟,原来举业十年,二十年用工苦读,竟然什么都不是,一文不名,一个小小的举子,竟也可如此欺辱老夫,自此之后,老夫便不再读,不读也罢,要取功名,何必非要用这四书五经?老夫思虑再三,决心投奔当今天子,你可知为何?其一,当时北军遭致天下鄙视,尤其是那些读书人,提及北军,莫不是咬牙切齿,北军内部,几无有功名者,即便是秀才,也是寥寥无几,老夫若是前去投奔,燕王殿下若是圣明,必定倒履相迎,这未必是爱惜老夫,而是因为,燕王殿下,必须让天下人知道,北军对读书人是极为优渥的,而老夫投奔,无非就是正合了燕王殿下立木为信的心理罢了。”
纪纲叹了口气:“那一把,老夫赌对了,燕王果然大悦,立即命老夫为长史。负责一些督粮的事务,此后,老夫又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压在了燕王身上。那一次靖难。燕王必胜,而燕王殿下。也果然乃是天命所归,这是老夫第二次豪赌,运气似乎都还不错。至于这第三场豪赌,便是当时。在北军之中,督粮之人,大有人在,但凡是读过书的,无非三两月,就能熟悉粮草事务,老夫当时就在想。假若老夫督粮,做的乃是算计之事,凭着老夫那点儿功名,岂能比得上那些进士和举人。等有朝一日,殿下定鼎天下,又如何还会记得,有这么一个曾经投奔他的小小秀才,即便是凭着靖难之功,论资排辈,怕也永远轮不到老夫,等到那时,老夫便是通了天,怕也就是死在某个地方转运使又或者户部钱粮主事的任上,以一个小小秀才,能走到那个地步,似乎也还不错,可是对老夫来说,却依旧是心有不甘,即便是个转运使,到了阁臣和部堂面前,岂不是还是那一句这小子和那小子么?老夫既是豪赌,拿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岂可只止步于此?”
纪纲深吸一口气,幽幽道:“不成,老夫绝不能以己之短,来比其他人之所长,若是做一个文吏,和解缙、杨士奇、夏元吉这些人相比,那便是萤火之光与日月争辉,老夫何德何能,能和他们相较?于是老夫便自己请命,恳请投笔从戎,燕王见老夫心诚,便许诺让老夫负责斥候之事,老夫之所以从戎,是因为老夫比那些将军有一个长处,那就是脑子,老夫不但有脑子,而且还能读会写,并且更懂博闻强记,果然,在那任上,老夫立即发挥所长,不但能安排好斥候的巡视,滴水不漏,而且将他们得来的许多消息,统统梳理一遍,总是能将一些有用的消息,立即报知燕王,好使燕王,总能根据这些,做出最有利的判断,而由此,也深受青睐。一个读书人,想要从戎,何其难也,老夫却毅然决然,为的是什么?为的不过是这场富贵,为的,也只是不愿甘居人下,为的是让那些曾经瞧不起老夫的人刮目相看,为的是这世上,再无人以小子相称。而如今,老夫也算是功成名就。刘将军,你知道这一路,老夫能有今日,何其不易,何其的艰难?这些,本就是老夫应得的,如今老夫忝为锦衣卫都指挥使,自成体系,手握数万锦衣卫校尉、力士,甚至能与阁臣、尚书分庭抗礼,这些,都耗费了老夫的心血,老夫问你,汉王那厮,想要老夫跟着他一起去送死,老夫肯么?”
“不,此事,断然是不能肯的,汉王疯了,老夫却没有疯,不只是如此,老夫还要拿着他,求取一场更大的富贵,老夫这个人,别的不成,可是却能将这大势瞧得清楚,将来这天下,必定还是太子的,你以为老夫跟在汉王跟前,俯首帖耳,所为何故?你当真以为,这只是因为老夫愿意将宝押在汉王身上……”
纪纲冷笑:“你却是错了,汉王怎么可能是太子的对手,虽然在他身边,有许多将军支持,可是莫要忘了,这朝廷,什么时候轮得到将军们说了算?靖难依旧功成,陛下将来要仰仗的,终究还是那些大臣,汉王以为凭着这些老兄弟,就可以问鼎,那是痴心妄想,得不到大臣的支持,得不到天下读书人的支持,他便永远不会有机会。老夫之所以倒向汉王,是要给汉王增加一些份量,给另一边呢,增加一点紧迫感,东宫那边,见汉王这边势大,才会焦虑,才会忧心仲仲,才会寝食难安,也唯有如此,老夫在这其中,才更有份量,锦衣卫倒向汉王,则太子恐有闪失,可若是锦衣卫倒向东宫,则太子便可高枕无忧,刘将军若是太子,会如何选择呢?是选择寝食不安呢,还是选择大局已定呢?老夫,就是这枚秤砣,老夫挂在哪里,哪里就有十足的胜算。因而老夫越是和汉王交好,太子那边,就从不曾放弃暗中和老夫的联络,这几年来,太子的人不知向老夫许诺过多少次,对老夫礼敬有加,可谓风雨无阻。而如今,老夫也算是大功告成,这一场豪赌,怕是要收官了。在太子眼里,汉王完了,而整垮汉王的大功之臣,就是我纪纲;拿下了汉王,制止了动乱,在陛下眼里,稳固了边镇的大功臣,也还是我纪纲,这是一箭双雕之策,汉王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莽夫而已,若非他生在天潢贵胄之家,在老夫眼里,连爬虫都不是,即便他是藩王,是皇子,在老夫看来,也不过是块敲门砖和垫脚石。哈哈……等着看吧,此番回京,就是老夫荣归故里之时,陛下早就有意,效太祖之法,重设亲军都尉府,管理亲军二十六卫大小事,这都尉一职,怕是已经虚位以待了。”
刘碧越听越是心惊,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纪纲的心机,竟是如此重,一切的谋划,只怕早在永乐天子定鼎天下时,这纪纲就依旧萌发,并且已经开始着手预谋,那么这个人……何其可怕?
可是……这个人为何要对自己说这些?刘碧一想,似乎明白了点儿什么,如今自己跟着他,拿下了汉王,二人早已成了一条线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己即便听了去,又能如何?反倒是这纪纲,蓄谋已久,一肚子的阴谋算计,却是绝不敢向人吐露一字半句,只怕这些年憋在肚子里,如今几乎要大功告成,得意之下,实在有点儿忍不住,这才说将出来。
刘碧哭笑不得,他万万不成想,从一开始,这都是人家谋划好了的,汉王是敲门砖和垫脚石,那么自己呢?自己也不过是一枚棋子而已,只怕这纪纲来寻自己密谋之前,早已分析了自己的性子,也熟知了自己的喜好,自己尚且没有自知之明,只觉得是因为自己聪明,做出了正确选择,岂不是人家早就给自己做好选择了。
只是事到如今,刘碧却又觉得,即便如此,虽然纪纲让人反感,可是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却无异于给自己吃了一颗定心丸,这个人是好是坏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心机深沉,最擅隐忍,一个这样的人,一旦谋划出了大事,那么想必,这事儿绝不可能失败,只要不失败,自己的功劳是跑不掉的,纪纲如愿以偿,自己虽被利用,又何尝没有从中得到好处?
纪纲端起茶盏,又喝了一口,心情渐好,旋即道:“老夫和你说这些,无非就是想告诉你,人活着才最紧要,人不但要活着,还得富甲天下、权倾一时,如此,才不枉来这世间一场,你心存担忧,怀着愧疚,如何做的了大事?这些话,你好生思量和咀嚼吧,老夫有些乏了,该去小憩片刻,汉王那边,照看仔细一些。”
这口吻,完全是上级吩咐下级,偏偏刘碧却是鬼使神差的点头,道:“纪大人放心,绝不会有丝毫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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