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铮见她执意挣脱开,微微一愣,看到邱晨身上的男装之后,也忍不住笑了。
邱晨横了他一眼,也不多说,径直沿着十刹海堤岸往前走去,看着因为天冷也彻底萧条下来的十刹海,场景的开阔空旷,似乎让温度也低了许多。邱晨也不回头,紧紧裹了裹斗篷,只开口问道:“咱们去哪儿?这会儿,这里连个人影子都没有。”
秦铮低头笑了笑,紧走几步,用大氅重新将邱晨裹住,低声道:“既然没人,你也不用怕了!”
“万一呢……”邱晨的担忧没有说完就自动消了声,相对于外头的寒冷,这个怀抱的温暖太有诱惑力,太让人无法拒绝了。
两个人沿着十刹海走了没多久,秦义带着秦礼几个就骑着马找了过来,连大黑马和胭脂一起带了过来。
有人看着,邱晨怎么着也不好意思再让秦铮拥着,自己拉了胭脂的缰绳认镫上马,上马的刹那感到腰间扶了一下,坐稳了回头一看,就见秦铮站在马侧关切地看着她,不由回了一个微笑。
秦铮绕着她和马匹转了一圈,确定没有什么不妥,这才转身上了马,转眼看着秦礼道:“京里有什么好去处?”
邱晨微微一愣,忍不住捂住嘴低头无声地笑起来。这位还是地地道道的京城人士,结果连什么好去处都不知道!
秦礼也被问得怔住了,随即在心里飞快地盘算起来。
侯爷带着夫人出去逛街,那些什么什么的地儿可不能去……逛胭脂店绸缎庄夫人或许还乐意,侯爷恐怕又没有兴趣……这问题不好回答啊!
他发愣的片刻,邱晨在旁边已经开了口:“不用问他了,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秦铮转回头,看着邱晨含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十刹海堤岸上也没什么人,既然确定了方向,也就不再耽搁在这里吹冷风,邱晨一带缰绳,双腿微微一夹马腹,胭脂马儿灵敏轻盈地迈开步子,踏踏踏地跑了出去。
看着马背上腰背微弓,身体随着马匹的动作协调晃动着的背影,秦铮眼中微微含着笑意,驱动黑马也轻松地跟了上去。
十刹海以水闻名,也以水成景,隆冬时节,没了碧波潋滟水波荡漾,也就没了游人。那些追随着过来叫卖的小摊小贩也仿佛被一股风卷走了,看不到一个。
邱晨驱马前行,没想到在京城中心所在居然也能跑上一回。
刚开始还觉得冷的受不住,一口气跑出十刹海范围,到达街道路口时,她和马匹都已经活动开了,除了脸颊有些凉,身上已经不觉得冷了。
带了带马缰,让马儿放缓速度,邱晨眼睛亮亮地转回头看向秦铮,笑着道:“再沿着大路走就是闹市了,行马不易,人多口杂,咱们走胡同,你跟上些!”
秦铮挑挑眉,也不说话,只含笑点了点头。
邱晨灵动一笑,转回头去,调转马头,熟练地拐进一道街口旁很是隐秘的一条小胡同里,秦铮心中惊讶好奇更甚,稍一愣神间,邱晨和马匹绕过狭窄胡同的一个转弯竟不见了。秦铮顾不得多想,连忙驱赶马匹跟了上去。
如此,七拐八绕地走了不知多少胡同,秦铮一头雾水着,秦义仍旧是棺材脸,没有一点儿表情的,秦礼和秦孝秦勇几个的脸色就越来越精彩了。
几个人互相用目光传递着消息,都在心里嘀咕着、惊疑着……夫人走的这方向不太对啊……这貌似到了前门南边儿的胭脂胡同一带了!那些地方,夫人可不能去啊!
几个人惊疑着着急着,想上前跟侯爷禀报,却又怕弄错了夫人的意思……一时就犹豫不决起来。
他们犹豫着,邱晨却一直没停,驱着马儿熟悉地又绕过两条胡同,终于在一条胡同口勒住马缰停了下来,回头看着秦铮紧跟着也停在了她身旁,歪着头朝他笑了笑,“这儿往前走就骑不得马了,我们下马步行过去吧!”
秦铮自然没有不同意的,点了点头,利落地跳下马背,拍了拍大黑马的脖颈子,将马缰往马背上一搭,径直绕过去,来到邱晨身边,护着邱晨下了马,将两匹马都交给赶上来的秦义。
邱晨从衣袖里摸出一个约莫三四两的小金饼子,抬手抛给秦义:“你们随意吧,下午申末时分还来此地等我们!”
一边说着时辰,邱晨撩了秦铮一眼,他自然是含笑点头。秦义将两人间的互动看的清楚,侯爷都答应了的事,他也不用多想,只是有些坚持道:“……还是跟上两个人伺候着……”
邱晨笑着摆摆手,拉着秦铮的手径直走出胡同,走上大街,片刻功夫就混进来来往往的人流中去了。
秦义愕然着,秦礼几步窜上来,满脸担忧道:“前头可是那个什么……”
秦义愣了愣,秦勇在旁边已经发了话:“有侯爷跟着呢,能有什么事儿。再说夫人也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
说着,秦勇抬手指了指身边一户人家。这人家粗看没什么异常,只在门口上方挂的一块菱形红布,因为风吹雨打红色已经褪了许多,隐约似乎还有些绣花之类,也已经难以辨认了。
秦义跟秦礼几个一看却露出满脸的尴尬来。
秦勇嘿嘿一笑道:“夫人定然不会去什么不该去的地方,刚刚我注意了,夫人站在这里可没半点儿不自在,瞄都没瞄!”
秦义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连最爱笑的秦礼也笑不出来了。
这门上挂的不是什么红布,而是一条红色的肚兜儿。挂了这种东西的人家,其实也是一种幌子,做的是那种见不得人的皮肉生意,而且是比较低级的暗场、私娼。有些地方称其为私窠子,京城人习惯称之为‘半掩门儿’!
不说几个护卫神色变换,满心忧虑。
邱晨引着秦铮上了大街,还真是靠近胭脂胡同的一条大街,不过,这一处不仅靠着胭脂胡同之类的脂粉巷儿,还靠着此时全国最高的学府国子监,还有全国学子都为之奋斗的春闱考试和京城学子乡试的贡院。
周边的胡同街巷大都与贡院有关,有会馆旅馆聚集的‘鲤鱼胡同’‘驴蹄子胡同’等等;也有售卖文房四宝书籍的文化用品一条街,名唤‘笔管胡同’;再往外围扩散,才是供学子消遣衍生出来的茶楼酒肆戏园子,以及满是脂粉香气的‘胭脂胡同’、‘莲花胡同’等去处。
邱晨又不参加会试,对于贡院自是没什么兴趣,拉着秦铮一路走过贡院,连停都没停。这会儿不到考试时间,贡院大门锁的紧紧地,也没啥看头。倒是贡院墙角一侧一个遒曲歪斜半边身子都干枯了的老槐树,让邱晨停了脚步。
拉着秦铮的手,邱晨仰头含笑道:“我听说这槐树叫什么文昌槐,每逢开科学子们都来祭拜的,是不是真的有灵?”
秦铮失笑着摇头道:“不过是人云亦云无稽之谈罢了,科考取士凭的是学识聪慧,拜它有什么用!”
邱晨多少有些失意地又看了两眼,拉着秦铮走了。
俊文俊书春天已经取了的秀才功名。跟林旭一起,明天秋天都要下场考乡试,若是能通过乡试,就有了举人功名,就要进京参加第二年的春闱,也就是全国联考所谓的‘会试’,会试通过即为贡士,就有了参加殿试的资格,然后按成绩选出一榜三鼎甲、二榜进士和三榜的同进士。她虽然不信那些传说故事,却也难免有些拜一拜的想法。
这条大街之上,贡院两旁还有文庙等处,再走就是笔管胡同,一溜儿文房四宝店、书坊书铺之类。
邱晨今儿出来不是购物的,自然也没进这里,一路径直走,绕过笔管胡同,又过了一条驴蹄子胡同,两人就来到了一处热闹的所在,当街口一栋三层木制小楼,楼上三个黑底绿色的大字:会春园!
别误会,这里可不是什么青楼妓馆,门口旁边搁着一根花里胡哨金银绚烂的棍子,门框相齐还有一挂了一块木板,上边贴了一张大红纸,纸上书着一些大大小小的字,最上首字迹很大,隔着老远就能看到,墨迹淋漓着的三个字‘蟠桃会’!
邱晨拉着秦铮一路走到会春园门口,一个十来岁的小伙计很是殷勤地迎了上来,躬身行礼道:“二位公子爷,您今儿算是来着了,刚排的新戏,唱功好,功夫也俊,还有天仙猴精,热闹着呢!二位里边请!”
秦铮是听过邱晨给孩子们讲《西游记》的,听到小伙计的一番介绍,不由诧异地看向邱晨,却见她也正好看过来,对上他的目光之后,含笑摇了摇头。
邱晨从袖袋里摸出一块约摸两三钱的银角子来,丢给小伙计道:“给爷安排个好位子!”
小伙计脸上一喜,迅速地将银角子塞进自己的袖口,更加殷勤地弓着腰往里引着二人进了会春园大门,一边道:“爷今儿来的稍晚些,楼上的包厢已经没了,楼下倒是还有几个甲等座儿,爷,您看……”
得了好处,小伙计口中的‘公子爷’也直接升格成了‘爷’,一口一个,亲热的仿佛成了贴身伺候的人。
邱晨挑着眉回头看了看秦铮,微微一笑,点点头道:“就它吧!”
小伙计大喜,连忙答应着,引着二人一路越过一条布置的还算干净雅致的短廊子,越过一道山水屏风,眼前豁然开朗的一处大厅,厅中摆放着十来张方桌,前头高出来的一个四方戏台子,戏台子顶部原本是雕花垂栏藻井之处,又高高在上建了一处二层戏楼,很明显的,这就是为了演神仙鬼怪戏准备特殊舞台布置了。回头看上去,刚刚他们走过来的廊子上头就是一圈儿包厢,都半垂着帘幕,在昏暗的光线下影影绰绰坐着些人。
邱晨不过是扫了一眼,随即就跟秦铮并肩往前走去。
小伙计还不算说大话,戏台子前头果真留着两个桌子,邱晨二人就在右手边的桌子旁落了座。
邱晨拿出一锭五两的小元宝来放在桌上,吩咐小伙计道:“上壶好茶,挑着能入口的干果子蜜饯送几样上来。”
小伙计更是欢喜,连连弓着身,伸手捡了小元宝,满面春风地去了。
此时,正戏还未开场,戏台子上正有四五个小孩子拌的猴子在台子上翻筋斗打把势……邱晨看过的不知比这个好多少,可离得如此近距离看着那些孩子们,一张张小脸上虽然涂了油彩,却仍旧难掩精瘦模样,弯腰翻滚间,肚子都瘪瘪地塌着……还有衣袖裤脚露出来的胳膊腿儿也都纤细的吓人……
看到这些,她就不由初见阿福阿满时的样子,那时候,她跟阿福阿满还有林旭,一家四口没有一个不是如此瘦骨伶仃一脸菜色……
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子一溜儿空跟头翻过去,跟头翻得又高又飘,台下看戏的人却各自说着话、吃着东西,甚至就是那么看着却至若未见!
邱晨拍着手高喝:“好!”
那个翻跟头的孩子微微一愣,麻利地朝台下鞠了一躬,随即就跑进了一群小猴子中去了。
邱晨回头,正好小伙计用一只传盘端了茶和果子蜜饯送上来,邱晨看着他将四干果四蜜饯和茶壶茶杯在桌子上摆好了,笑着吩咐道:“你跑一趟腿,去高升老店要上三只熏鹅来。你记住了,让他们把鹅巴掌鹅翅膀切下来单独拿碟子盛了送过来。嗯,再要一份老连生的桂花糖藕和一份银霜白果!”
说着,又摸出几颗散碎银子,约摸着怎么也得四五两,看也不看,一股脑丢给小伙计。小伙计连连点着头,重复了一遍邱晨的吩咐,匆匆转身跑了出去。
熏鹅加上两种点心充其量也就三两银子,邱晨给的银子足够了。在戏园子茶馆里打发伙计跑腿儿,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剩余的银子一般就是伙计们的跑腿钱。眼瞅着自己至少又有一两多银子入袋,小伙计脚下生风,只恨不能有两个风火轮踩上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