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景王在禁足,但是今天皇帝解了他的禁足,想来今天北缙使臣果然会来。这么想着,她不由看向男宾席,果不其然和景王目光相碰,景王的眼神含着说不清的诡谲阴云,很快就移开了目光。
严卉颐见她不说话,问道:“你在想什么?”
沈妤微笑道:“听闻北缙使臣进京了,不知何时会进宫。”
严卉颐小声道:“你关心这些做什么?”
沈妤轻声道:“但凡别国出使大景或者朝贡,很喜欢和大景和亲,不知道这次有没有北缙公主嫁过来,或者大景姑娘嫁过去。”
严卉颐温婉一笑:“横竖这是皇家要操心的事,与我们无关的。但凡和亲,不是皇室公主,就是宗室女,若是陛下舍不得自己的女儿,还可以用宫女代替,反正不会是哪个世家贵女,你放心好了。”
沈妤心道,依照康和帝的品性,真有可能做出让世家女代替公主和亲之事,但是他也不会明着这么做,总要用些手段。
少倾,郁瑄起身道:“父皇,昨天儿臣代父皇迎接北缙使臣,已经将他们安顿在了驿馆,现下已经到了宫中。”
皇帝笑道:“既如此,就请北缙使臣进来罢。”
北缙是草原上一个国家,他们以游牧为主,地广人稀,民风彪悍,可是却物产匮乏。这么多年,两个国家发生无数次战争,但都是以北缙失败为结局告终。他们意识到即便他们再善于骑射,还是打不过大景,只能俯首称臣,每年向大景朝贡,送给大景许多马、牛、羊、驼等物。作为回报大景也会和给他们丝绸、瓷器等物品,而且当有人侵犯北缙的时候,大景会出兵帮他们退敌。
可是他们并不懂得感恩,反倒是野心膨胀,妄想取代大景,入主中原。好在大景虽不如慕容国国力强大,但也不是吃素的,抵御北缙绰绰有余,所以他们只能暂且放弃,但仍是做着入主中原的春秋大梦。
这次来大景朝贡,也不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
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有内侍唱报:“北缙使臣到。”
全公公一挥手,众歌姬舞姬都扭着妖娆的身段退了下去。
众人往宫门口望去,还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一道洪钟般的声音响起:“小王拜见大景皇帝陛下。”
这道声音如同一块石头投入湖底,激起了不小的浪花,众人对这个未曾谋面的北缙王子更感兴趣了。
少倾,一个黑衣窄袖男子大跨步走了进来。他看起来很年轻,大概二十多岁的年纪,皮肤粗糙,一张脸棱角分明。眼睛幽深,凹陷下去,上面两道浓密的长眉,鼻梁很高,鼻端像鹰钩。
一头浓密的黑发编成无数辫子,用绳子绑了起来,上面坠着珠子。耳朵上带着大大的耳环,腰间是一条又宽又结实的腰带,脚下踩着一双黑色的靴子。
和中原男子相比,他们实在是太粗犷了些。在场的姑娘看了一眼,好像受到了惊吓,赶紧移开目光,看一看宴会上诸位贵公子压压惊。
而他身边还有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正是和沈妤抢画舫的那个姑娘。
女子表现的十分开朗热情,笑容很有感染力:“北缙五公主拜见大景皇帝陛下。”
皇帝朗声一笑,很是热情的模样:“两位远道而来,不必多礼。来人,给三王子和五公主看座。”
两人道:“谢过皇帝陛下。”
沈婵在沈妤耳边道:“原来元夕和我们抢画舫还蛮不讲理的人是北缙五公主啊。”
沈妤笑笑:“的确是她。”
沈婵道:“可真是冤家路窄,她不会趁机找我们麻烦罢?”
沈妤低声道:“放心,只要他们不是太蠢,就不会在这个时候找我们麻烦。”
皇帝吩咐人三王子和五公主斟酒,两人举起酒杯,皇帝笑道:“之前南缙侵犯北缙,北缙皇帝向大景求助,朕派人领兵去击退了南缙,北缙近来可还受到南缙的骚扰?”
三王子态度恭谨道:“父皇嘱咐小王,这次见到您要让我代替他向您致谢,多亏了大景,否则南缙又要故意生乱了。为了表达我们的谢意,此次前来大景,我们带了五千只牛羊,请陛下不要嫌弃。”
皇帝也没和他客气,直接让人收下了。
皇帝又道:“可是朕听闻,近来北缙之人,屡次侵犯我大景边境,还抢掠大景边境的百姓,可有此事?”
三王子忙道:“这件事是我们的错,是我们没有约束好他们。他们都是一些歹人,一向以抢掠别人家的牛羊为生,这次竟然抢到了贵朝百姓头上,是我们的错。小王已经禀告给了父皇,他已经派人去抓捕这些歹人了,给贵朝一个交代。”
皇帝面上无怒无喜:“若是北缙能尽快解决此事更好,免得影响两国关系。”
三王子十分谦虚道:“陛下说的是,我们抓住那些不法之人,定斩不饶。”
宴会上,皇帝也不想闹出什么不愉快,所以也没有继续追究。
三王子笑道:“陛下,小王和舍妹敬您一杯。”
皇帝举起酒杯,两人一饮而尽。
宴会还在继续,很快,方才退下的歌姬舞姬又进来了,宴会又恢复了之前的热闹。
酒宴半酣之时,不少人都对歌舞不感兴趣了,纷纷起身走动,或是和熟悉的人闲谈说笑,或是互相敬酒。
而郁瑄那里的人是最多的,再看看景王,冷冷清清,显得极为落寞。
五公主也好奇的看着这些大景人,尤其是大景姑娘,似乎对她们的衣服很感兴趣,而且她一直没忘了寻找沈妤。
果不其然,终于被她找到了。
沈妤今天穿着一身藕色云雁细锦衣,乌发雪肌,眉目如画,端坐在案前,比上次见到她还美丽典雅。
五公主一看到她就想到被她羞辱的事,立刻就起身找她算账。
三王子拉住她的手腕:“别惹祸。”
“三哥!”
三王子警告道:“若是你随便惹事,就回北缙!”
五公主顿时老实了:“我不回去。”
“不想回去就老老实实的,没有我的允许不许擅自行动。”
五公主张开红唇,挑挑眉,故作妩媚道:“让我回去,三哥舍得吗?在北缙你还能找到比我还美的公主吗?”
三王子瞪她一眼。
五公主悄悄握住他的手:“三哥真舍得我来大景和亲吗?”
三王子冷冷扯开她的手:“这不是你能决定的。”
五公主咬咬唇:“父皇和三哥都将我当成物品来交换。”
三王子淡淡道:“身为公主,和亲是你的使命。”
“你——”五公主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过了一会,三王子起身道:“皇帝陛下,小王有事禀告。”
歌舞暂歇,皇帝听见三王子说话,酒意立刻散了:“哦,不知道三王子有何事要说?”
三王子笑道:“回陛下,这次我来大景,父皇特地嘱咐我,要我带一位王妃回去,同样的,希望为五妹寻一个驸马。”
关于此事,皇帝心中早就有了预感,他也没当回事。
和亲就是为了两国和平,管他将哪个公主嫁过去呢。他有那么多公主,挑一个年纪大些,又不受宠的嫁过去就行了。
至于娶北缙公主,也不是难事,挑一个出身较低不受宠的皇子或宗室子弟就行。
思及此,他道:“两国能联姻,朕也乐见其成。三王子请放心,朕一定给你选一个最好的公主匹配你。”
话一出口,在场的妃嫔脸色大变。见识过了中原的繁华,谁舍得自己的女儿去那样的荒凉之地和亲?
可是这是皇帝的命令,她们无法拒绝,谁让她们的女儿不受宠呢?至于傅贤妃,自然是不必担心怀庆公主的。
严卉颐叹息道:“那些公主本就不受宠,和亲的时候却是第一个被推出去的,真是可怜。细细一想,还不如出生在普通人家呢。”
沈妤也惋惜道:“的确是可怜。”
“护国公主虽然也是和亲大景,但她是自愿的。况且大景和慕容国都是中原,自然不会受苦,可北缙就不一样了……”
沈婵听着两人的谈话,道:“是啊,听闻草原民风彪悍,时有风沙,那里的物产也不如中原丰富,男子也很粗鲁。公主在京城,素日连宫门都没出去过,怎么受得了这种苦呢?”
郑盈绣突然插嘴道:“不止呢,听闻他们那里的风俗习惯与我们大为不同。兄死娶嫂,父死娶母,每次换个皇帝,原先皇帝的小妾都会再委身新帝。”
沈婵睁大了眼睛,压低了声音道:“若三王子出了意外,那前去和亲的公主将来岂不是还要嫁给其他人。”
郑盈绣拈起一只葡萄:“这有什么,以前有个和亲公主,嫁给一个老皇帝做妾,老皇帝驾崩又嫁给他的儿子和孙子,不到三十岁就死了。细细想来,做公主有什么好,还不如普通官宦人家的姑娘,依我看,宁安郡主的日子比公主过得还要好呢。”
沈妤笑而不语。
沈婵好奇道:“既是公主,怎么能做妾呢?”
吴惠然看见郑盈绣居然能和沈妤说上话了,也不甘示弱。掩唇笑道:“胡人和我们的规矩礼法不一样。哦,准确来说,他们没有礼法和规矩。大景皇子只能有一个正妃,可是他们的王子,却可以有多个王妃。和亲公主名为王妃,实际上只是个妾罢了,是第几个小妾,就被称为几王妃。”
沈婵唏嘘不已:“公主之尊,竟然去做妾,太可惜了。”
郑盈绣道:“不是每个公主都像怀庆公主那样好运的。”
严卉颐看着前面的容色娇美的五公主,道:“我听我二哥说起过,好像这个五公主并非是北缙皇帝的亲生女儿,但是因为她生的漂亮,自小被当成公主养在身边。”
沈妤轻声道:“我也有所耳闻。”
郑盈绣抢着道:“五公主之所以生的漂亮,因为她母亲就是北缙数一数二的美人,当时她母亲已经怀胎八个月,出来走动的时候,被北缙皇帝看上了,直接抢回自己的龙帐里了。”
沈婵吃惊,张大了嘴巴:“怎么能这样呢,那她的丈夫……”
“自然只能忍着了。”
吴惠然道神态懒懒:“不止这一个。北缙的规矩,除了皇帝其他人都是奴隶,他喜欢那个女子就可以抢回去宠幸,就算是北缙大臣的女儿,他一道圣旨就可以召进宫成为他的小妾,他想赐婚就赐婚喽。”
沈婵道:“这样太霸道了罢?”
中原也是皇权至上,但是也没有不把其他人当人看,还是很讲究礼法规矩的。毕竟皇帝也要脸面,不管是装的还是真的,都得象征性问问人家愿不愿意。
当然也有不怕得罪皇帝的世家,拒绝赐婚,皇帝也不会因为这个就抄了人家。
吴惠然不屑道:“他们可不觉得这是霸道,既然所有人都是皇帝的奴隶,那么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皇帝高兴,贵族之女给自己做妾也是可以的。”
郑盈绣道:“这可是真的,北缙一个部落的嫡女在北缙皇帝还没登上皇位的时候,就做了皇帝的五王妃。后来又看上了五王妃的庶妹,杀了她庶妹的丈夫,抢过来做了六王妃。”
沈婵不可思议道:“嫡女做妾本就是有辱家风,姐妹共侍一夫更是伤风败俗,更何况,嫡女庶女同为妾室,这……这都叫什么事啊。”
郑盈绣道:“可是对他们而言,这是习俗,他们并不觉得这样做伤风败俗啊。”
沈婵嘴唇翕动了下,已经被惊的说不出话来了。
吴惠然插话道:“不止如此,他们堂兄妹或是同宗都可以通婚,侄女嫁姑父、嫡庶同为妾都是很正常的事。”她瞥了一眼三皇子,“三皇子的生母就是个放羊女,做了北缙先帝的小妾,后来先帝驾崩又嫁给了现在的皇帝,才生下他。若在大景,不管他能力多么出众,要坐上那个位置都是难如登天。可是他们不论嫡庶,不论长幼,都有争抢皇位的机会。”
沈婵摇头叹息,声音压的很低:“这可是乱仑啊。”
吴惠然掩唇笑道:“方才不是说了吗,在我们眼中是乱仑,在他们眼中只是习俗呀。”
沈婵惊呆了,过了好一会喃喃道:“我觉得我成为父母亲的女儿很幸运。”
沈妤笑出声:“你呀。”
几人正说着话,就听三王子又声音洪亮道:“陛下,小王有个不情之请。”
皇帝仍是笑着道:“三王子有话直说。”
三王子在大殿环视了一圈,道:“小王请求陛下允许我亲自挑选王妃。”
所有人面色一变。
皇帝面色一僵,瞬间恢复如常:“哦,不知三王子喜欢哪位公主?”
三王子摇头:“并非是公主。”
皇帝不言。
三王子继续道:“陛下,小王有一愿望,希望能娶回天下最美丽的姑娘为王妃,如今那个姑娘小王已经找到了,请陛下成全。”
皇帝面色明显的不好看了。
他的儿子选妃都没这么随心所欲,他一个蛮夷之国的出身低微的王子,凭什么?
但是他作为大国皇帝,总不能为这点小事发怒,只是淡淡道:“哦,不知三王子看上了哪家姑娘?”
他并未说赐婚二字。
三王子瞥了一眼女宾席,笑道:“小王听闻,贵朝宁安郡主沈五姑娘被称为大景第一美人,特来求娶。”
沈妤握着酒杯的手一顿,扬唇一笑,眼底却满是冰霜。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沈妤身上,而那个三王子正目光温柔的注视着她。只可惜,依照他的长相,无论怎么表现的温柔,都显得很凶恶。
郁珩神色一冷,却是没说话,但是显然已经将三王子记恨上了。
三王子真诚道:“陛下,小王对宁安郡主一见倾心,非卿不娶,求陛下成全。”
沈妤似笑非笑的看着这一幕,像是一点也不着急。她根本没见过这个三王子,三王子怎么能准确无误的认出她,又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皇帝很不高兴,并非是他不想沈妤和亲,横竖只是个女子罢了。他在乎的是他的脸面,北缙人也太不将他放在眼里了,他让公主嫁到北缙已经是给北缙面子,可是三王子不感恩戴德还挑三拣四,是不是他们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皇帝看了沈妤一眼,哈哈一笑:“三王子,恐怕朕做不了这个主。”
三王子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为何不能?”
皇帝道:“若是三王子看上了朕的公主,朕二话不说一定会同意。但宁安不是朕的女儿,朕不能随便做决定。三王子若真心想求娶宁安,可以去问问沈老夫人,若她答应了,朕一定为你们赐婚,你看如何?”
三王子有些疑惑和着急:“可您不是皇帝吗,这世上的事不都是您说了算吗,不该是您愿意让哪家姑娘嫁给我,直接赐婚就好了吗?”
皇帝心中冷笑。真是笑话,若是沈妤只是个宫女或者普通人家的女儿他自然可以直接赐婚,可是沈妤是沈家的女儿,他不能这么做。不只沈妤,在场这么多姑娘,都不能任由三王子挑选,而他也不能不顾人家的意愿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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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菌觉得漠北不太合适,把漠北改成北缙了。
作者菌查了一个历史事件,气死了,到现在心情还无法平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