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主持夜宴,邀请众人品酒一巡,作为宴席主菜的螃蟹被端上来了。
“这些都是今年头季的状元蟹,从东海现捕,直接快马送到京城,每一只都很新鲜,诸位不妨尝尝。”丞相笑呵呵地说道,向众人展示他的财大气粗。
婢女们为每一席呈上一只蒸笼,盖子揭开,蒸笼里放着一对螃蟹,随后这些丫鬟便动手为各位主子宾客剥蟹。
她们每人都有一套“蟹八件”(专门吃蟹用的工具),像什么剪子、镊子、银针、长柄叉之类,将螃蟹剥得特别仔细,蟹黄归蟹黄,蟹膏归蟹膏,蟹肉归蟹肉,井然有序地放在不同盏碟里,剥落的皮壳也汇总在一只圆盘里,最后被她们端走。
螃蟹的鲜香引诱得众人垂涎欲滴,幽梦正欲动筷子,漓风体贴道:“蟹性寒凉,蘸些姜醋吃吧。”
姜醋可以中和蟹之凉性,幽梦听取了他的意见,夹了点蟹肉,蘸两滴姜醋,抿入口中,酸甜浸渍蟹肉,融合出鲜润细腻的口感。
橙红透金的蟹黄,晶莹剔透的蟹膏,看起来都是那么诱人。
幽梦知道那白玉似的蟹膏是什么,不好意思去吃,漓风便代劳了。
沐王妃将蟹黄分给了两个孩子,他们吃得津津有味。她自己稍稍吃了点蟹肉,不忘提醒璃雪和小洄:“你俩也别吃太多,这东西虽然好吃,却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当心吃多了要肚子疼。”
被她这么一吓唬,俩孩子也不太敢贪嘴了,连连说好。
角落里有一群丫头在煽风炉,煮茶烫酒,茶给人去腥气,酒能暖身子。
金玄羽和丞相夫人郑氏同坐一席,郑氏伪善地关怀起她。
“妹妹在金国怕是不太能吃到这些海鲜水产吧?”说着便将自己面前的一碟蟹肉端给她,“来,多吃一点。”
玄羽听出她在笑自己出身胡族,没见过世面,她瞥了一眼蟹肉,微微勾起唇角:“夫人客气了,今个我第一次见到,中原人吃东西竟可以讲究到这份上,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丞相听见她们说话,为了表现自己的厚德,故意转侧脸对她嘘寒问暖:“鸣鹿来中原也待了半年光景了,可习惯了?”
玄羽冲他嫣然一笑:“原本是有点不习惯,但日子久了,就也入乡随俗了。”
郑氏见那女子这么会向男人献媚邀宠,不禁敛了敛眉,暗自将一抹妒火掩藏在嘴角的冷笑之下。
幽梦事先和玄羽过了两招,正是对她兴趣浓厚,她笑:“想不到鸣鹿公主的汉文说得这么好。”
玄羽洋洋得意地看过来:“我从小就听父王说,中原乃礼仪之邦,我们金国上下都很仰慕中原的风采,所以父王特地从中原为我请了师父,专门教我学习汉文。”
幽梦身后,玄月望着玄羽的方向,暗自笑了,眼神里藏着自豪。
丞相笑眯眯地夸奖她:“鸣鹿颇有慧根。”
玄羽像孩子般天真烂漫地笑着:“相爷见笑了。”
她哪里知道幽梦是在先礼后兵?
通过之前的交谈,幽梦便已看出她是个容易骄傲自满的性子:“鸣鹿公主如此仰慕我中原文化,想必一定读过我们很多著作典籍吧?”
玄羽果然上钩:“当然了,中原文人崇尚的四书五经我都读过。”
此刻的金玄羽,已然成为全场焦点,几乎每个人都在用欣赏的目光看她。
“我还听说了,在诸子百家中,大幽最推崇的是儒学。”她十分享受这种受人瞩目的感觉,因而愈加地想要显摆,“我在读《管子》一书时,学到一句「海不辞水,故能成其大;山不辞土石,故能成其高;明主不厌人,故能成其众;士不厌学,故能成其圣。」”
有些人的脸色在不经意间起了变化,因为他们意识到玄羽话里的“坑”,却又见她滔滔不绝地说着,不好打断她。
幽梦笑而不语,听她继续说下去,任由她一点一点地掉进坑里。
“它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可玄羽丝毫不觉异常,仍自顾在那孔雀开屏,“这海啊、山啊,就得不断包容外面来的。而中原正是有如此博大的胸怀,才能海纳百川,博采众长,所以也会如此繁荣昌盛。难怪中原这么信奉儒学,因为儒学书里讲的真是太有道理了。”
玄月有在暗暗对她使眼色,可玄羽偏偏没有看到,等到她说完了,玄月只能无奈地低下头,下意识地扶额,用手掌遮住脸上的尴尬。
一番高谈阔论之后,玄羽并未等到她期待的赞赏声,正是疑惑不解,幽梦诙谐地笑了:“鸣鹿公主的确有才华,只是教你的那位中原师父,好像不太正宗啊?”
玄羽顿是一愣:“小公主为什么这么说?”
梅自寒正在那假装事不关己地饮茶,幽梦笑着瞥一眼他:“我听你对儒学感兴趣,正好太傅也在这,我就不班门弄斧了,还是请太傅为你指教一二吧。”
玄羽便随众人,将视线投向了梅自寒。
梅自寒握住茶盏微微一滞,云淡风轻地说道:“《管子》一书包罗万象,虽然博大精深,却并非我儒家学说,是法家的。”
“……”玄羽石化住,脸上就像被人掴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疼。
幽梦垂落眉眼,笑得很是腹黑,心说我叫你一个外族人不知谦虚,在一群中原人面前卖弄,翻车了吧?
她很清楚玄羽这样自负的性格,一旦被人夸赞就很容易飘飘然。只要她飘了,就容易露出破绽。
金玄羽不懂,中原人管这招叫做“捧杀”,先捧上天去,再重重摔在地上,把面子摔得稀碎。
郑氏那叫一个幸灾乐祸,直在心里嘲笑玄羽没文化真可怕,可丞相略显窘迫,玄羽名义上毕竟也是他的夫人,他总不能放着她不管。
于是他和善地替玄羽解围:“呵呵,鸣鹿是外邦公主,知道这么多已经很难得了,稍微记错混淆了一点也无妨。来,大家喝酒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