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活女勉力收拾心情,继续抱着自己父亲大腿询问。“若如此回去,咱们岂不是要被拔离速笑话?”
“他敢当面笑一个试试?”娄室不由在马上大笑。“之前我让他等援兵到了再攻陕州,他连当面与我说的胆气都无,只能让老二来讲,如今就有了?”
活女愈发茫然。
“都是好地。”娄室忽然扭头,就在马上以马鞭指向了周围旷野。“告诉周围村中汉民,莫要耽误了农时,该出来播种便播种……最后几日,你也要约束一下部众,不许私掠,不许乱杀人,不许践踏良田。”
“为何?”
活女根本没听清最后的话,他还是带着对撤兵,对此番出击不解的心态发此问。
“因为如此良田,到了秋日便是咱们的了!”娄室仰头大笑,笑的头盔前后摇动直接荡开柳枝。“至于你,若觉得此战丢了面子,撤退时便做个断后吧,看看能不能打西军一下子,让他们吃吃苦头。”
言至于此,娄室直接伸腿将自家儿子轻踹过去,然后便持缰绳顺灞河走马观柳,再不理会军务。
正月底,张浚依然没有消息,完颜娄室不再犹豫,下令全军自原路折返,数万精锐骑兵,如臂使指,瞬间合于潼关、华阴之间,然后有序向北。
见此形状,李彦仙即刻发兵,小心收复失地,并分兵郦琼渡河往平陆;而韩世忠更是毫不犹豫,即刻督师数万向前有序推进;眼见如此,吴玠也说服胡寅,以都统的身份亲率泾原军五千、秦凤路援军五千,合计万众向东追击。
然而,立功心切的泾原路都统吴玠率部自华州常乐镇渡过北洛水后,却迎面遭遇到了完颜活女和其部一万铁骑。
双方一万对一万,却是步兵对骑兵,无备对有备,一场交战下来,西军大败,溃势止都止不住,等到吴玠逃回北洛水西岸,点查部队,全军居然损失近半。
当然也有好消息,陕州方向的完颜撒八试图撤回时,遭遇到了郦琼的追击与中条山伏兵赵成的阻击,山下一场大败,这个金军万户干脆仅以身免。
但不管如何了,这种收尾的胜负根本对大局毫无影响。
这是因为二月春风似剪刀,春风不仅送来了关中平原满眼绿色,也确切的送走了金军西路军数万铁骑……众目睽睽之下,不可作伪的,金军主力直接过了蒲津浮桥,进入金国统治核心区域河中府地界。
而这个时候,因为春雨泥泞,张浚和他所领的兴元府(汉中)、熙河路等援兵,方才赶到凤翔。
种种消息,乱七八糟的汇集到了洛阳,又传到了东京。
其中,东京上下,自然是一片欢腾……因为无论怎么说那些细节,无论其中多少具体胜负,结果都是金军主力无功而返,而这意味着河南地区的固若金汤,意味着大宋朝廷在黄河流域日益稳固。
那么,东京这座越来越热闹的城市为此感到振奋当然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洛阳那里,可能是因为这座城市一年前还是一座死城的缘故,却没有掀起太多波澜。
甚至恰恰相反,具体到在这座城市里呆了近一个月的赵官家身上,此时此刻,此人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不解与惶恐之感。
须知道,这一‘战’开始之前,赵官家便判断,宋金将有决定双方命运的大战,对大宋而言,此战成败是关乎能否在黄河流域彻底立足的,所以完颜娄室南下后,他是颇有几分释然之意的。
而且,已经下定决心,砸锅卖铁,扔出去一切来打赢这一仗。
但是,随着战役进行,完颜娄室的拖沓、按兵不动,让包括赵玖在内的所有人一样,显得疑神疑鬼,可随着各路援军就位,随着赵玖前行到洛阳,亲眼看到和判断出自己一方的绝对战略优势后却又渐渐有了底气和踏实感。
不过,这种踏实感在完颜娄室忽然撤军后,便戛然而止。
这不是赵玖一个人感到荒谬,所有人都感觉难以置信……说句粗俗点的话,裤子都脱了,你娄室堂堂金国第一名将就给大宋来这个?
但是,随着完颜娄室的撤兵彻底无疑后,随行枢密院官员、各级军官却也不得不主动为对方找理由。
有人认为是金国内部出了大乱子,娄室要回去争权;也有人认为是完颜娄室年长体衰,不复当年之勇,甚至因为身体状况严重影响到了他的指挥能力;也有认为这次南下本就是金军在煊赫武力,并没有真正的战略意图,所以等到宋军一旦全面集结起来,他们自然会撤走。
当然了,作为一个穿越者,作为一个曾经看惯了世界地图的人,而且坚信会有一场大战的赵官家当然也有过一份属于自己的独特猜想……他有时候会想,完颜娄室此番莫名其妙而又一无所获的‘大侵攻’像不像是在为真正的大侵攻做大规模战略侦查?
而如果是,假设是。
那么一个需要动用五六万骑兵花费一个月来做侦查的军事计划,又到底存不存在?如果存在,又有多大规模?什么时候发动?
而且,完颜娄室到底侦查到了什么?
但最终,充沛的工科狗理性精神和一丝发自心底的惶恐感,让赵玖压抑住了这个想法……他在犹豫了半个下午之后,终于还是下令,让韩世忠仗着大军逼近,毁弃掉蒲津的千年浮桥,然后便直接过来追上他,随他和李彦仙一起‘凯旋’东京。
赵玖回到东京这一日是二月十三,而同一日,完颜娄室也抵达了太原城。
这一日,‘凯旋归来’的赵玖暂时忘记了他心底的疑惧与惶恐,在杨沂中与刘晏两个心腹的开道下,身着全套精钢札甲,骑着曲端临时借出的铁象,在金吾纛旓之下,与此战功臣韩世忠、李彦仙一起,负弓持刀,绕道城南,引万余御营精锐兵马自御道入城。
而沿途百姓数以十万计,皆夹道欢迎。
这一日,‘无功而返’的金国西路军实际主帅完颜娄室,沿途解散了各部,让他们各归所处,进入太原城时,身侧只有百余骑亲卫和两个儿子陪同。
这一日,赵玖设宴款待功臣,傍晚时大醉而归后宫,吴夫人费了好大力气才帮对方卸掉了身上的札甲。
同样还是这一日,完颜娄室只是午间在城内稍微用了一顿便饭,便重新唤来次子谋衍与身侧亲卫,继续甲胄齐全,直接出城向东。
又走了六七日,二月下旬的时候,完颜娄室便抵达了燕京城下。
此人没有去拜访刚刚从太原留守升为燕京留守的老战友完颜银术可,也不没有去拜访自己的老领导,如今已经权倾朝野的完颜粘罕,更没有去拜访几位太子……他只是在城外某个相识万户的大宅院中歇息了一夜,吃了顿牛肉,第二日,便亮明身份,直接往燕京城内昔日辽国留存的尚书省而去。
娄室打听的很清楚,自从去年皇太弟完颜斜也病逝,继而引发中枢诸多乱象后,此地和会宁府的皇宫便事实上成为中枢贵人们争权夺利的位置所在。
天热的时候,他们就在会宁府,天冷的时候便来燕京城……不过,大多数时候还是燕京城,因为这里太繁华了。
而此时此刻,由于天气还未彻底转热,国主吴乞买、国相完颜粘罕,以及几位太祖皇帝的骨肉,也就是那几位太子了,皆在此处。
再晚来几日,他们就又要去北面了。
尚书省内,几位中枢贵人闻得娄室孤身到来,包括粘罕在内,全都愕然,却又赶紧大开门棂,迎接这个本该刚刚撤军在山西屯驻当朝名将。
娄室全副甲胄,直接上堂,先于堂中大礼拜见国主吴乞买。
一身锦缎薄袄,满额头抬头纹的吴乞买慌忙下去,亲自扶起娄室,便在堂中握着对方双手,恳切相对:“斡里衍(娄室原名、小名),你在山西劳苦功高,有什么事情直接遣人来说便是,我们绝不会不准的,便是此番南下无功而返,我们也没人怪罪,到底为了何事还要亲自来一趟?”
娄室双手被吴乞买握住,先是扫视了堂中诸位中枢贵人,努力认清楚所有人后,方才叹了口气,对身前的金国国主扬声而对:
“斡里衍听说国主要死了,所以专门过来从山西跑来,乃是想见国主最后一面……来晚了,怕是此生再难相见了。”
吴乞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快死了。
PS:没本章说,快死了……一度想请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