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玖是在五月下旬知道的希尹死讯,同时他还知道了完颜斡本的死亡、完颜合剌的死亡、秦桧夫妇的死亡。
平心而论,他有些措手不及……怎么就都死了呢?都死了,他还在这里计较个啥?
那一瞬间,他是有折身南返之意的,因为南边已经准备妥当。
当然了,这位官家很快就恢复了清明,那就是这些人的死亡,甭管是遭遇‘契丹贼’而死的谁谁谁,又或者是在黄龙府当众自刎的希尹,本质上还是他和大宋杀的。
没必要计较具体形式。
而且事到如今,总要给塞外一个收尾,给整场战事一个结果才行。
一念至此,赵玖立即发布刚刚作为东京特使抵达菊花岛的兵部左侍郎领都水监刘洪道暂署辽东安抚大使,并发旨召集东蒙古、高丽、契丹、奚、渤海诸要员、首领一并往来菊花岛,参与见证金国最后的降服。
当然,免不了要顺应人心,让岳飞去将那三位选王给带来——原本这活应该让此时已经在辽阳处理一些公私兼有事务的刘晏来做更合适一点,岳飞一方元帅未免显得有些大材小用,但赵玖情知女真这么一折腾,塞外已无真正战事可言,岳飞来菊花岛给自己撑腰似乎才是真正用武之处。
闲话少提,就这样,时间流逝,赵官家任由燕京、东京各行其是,自己却始终徘徊等待在榆关以北医巫闾山以南的山海狭道之中。
时而登岛,时而在陆,时而攀山,时而涉水,大多数时候都在写他的《西游降魔杂记》,少数时候也需要应对一些政治上的纷扰。
所谓纷扰,自然是各方面源源不断的使者带来的。
其中,不仅有塞外诸族闻得征召讯息,各有反应之下的遣使试探,还有因为获知战事结果比较晚,路途也比较长的其余诸邦国使者。
西辽当然是免不了的,虽然得到了赵官家与东京与燕京的屡次承诺,可他们的使者还是一茬一茬的来,就等着赵官家最终决定给西域送个几万女真壮汉、十几万各族家眷好夯实国家基础呢。
西辽是赵玖心目中国家的西面屏障,莫说还能薅羊毛,便是不能薅羊毛,都值得无条件扶持和资助。而西辽那以数万之众临万里之地的特殊国情,也导致他们对同类文化的人口输入几乎是来者不拒……莫说契丹人、女真人,赵玖甚至准备将部分知书达理的燕云大族也发过去,将来以后的罪犯、贬官啥的,也可以适当输出一下,而西辽也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这边的输入人口再怎么乱,总比高昌人,以及信教的突厥人、哈喇汗人更可信吧?
所以,大宋与西辽之间的这种全方位盟约几乎是一种天然的盟约,只要后人不弄出什么幺蛾子来,它将会在相当一段长的时间内延续下去。
当然,这也是赵玖迫切要召集塞外各方势力一会的根本缘故,因为不是每一个邻居都是西辽,他需要一个正式的框架。
除此之外,大理高氏、越南李氏也都派来了成批次的祝贺使者,太原-元城一波、获鹿一波、女真人逃离燕京一波,基本上都是从东京那里获取消息后,意识到要变天,仓促反馈回国内后的反应,就连日本国也在获鹿后因为源为义、平清盛给国中写信,使得平忠盛再度来朝。
林林总总,放在往日,也算是个小小的万邦来朝了。
而且,也的确囊括了大宋的主要邻国。
不过,使者可不止是来自于外邦,这些天里,或者说从之前赵官家出榆关的消息传过去以后,东京方面也开始不停地派遣特使,并屡屡提出正式的回銮请求。
别的不提,只说东京方面,坦诚一点,赵玖当然理解他们的不安,但决心已下的他却也没有半点心软,基本上派来的特使,全被发在了北方任用,归燕京调遣使用了……刘洪道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但又不只是刘洪道,其人之前、之后颇有不少东京来的大小官员都是这般处置的。
而很快,东京秘阁那边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或者说也开始变得圆滑起来,比如说刘洪道之后,他们派出了比较务虚却又很有政治影响力的大宗正赵士?前来问安。
但这位官家听到相关讯息后立即下旨,让尚在路上的大宗正直接转向去获鹿祭祀死难将士,然后再去燕京仿照岳台建立一个祭祀之地。大宗正原本带着政治任务过来的,但接到赵官家的新任务后念及长子安魂之事,却也干脆撂了东京的挑子,一心一意按照官家意思去做此事了,当然也顺势归了燕京安排。
从头到尾,根本都没有出榆关。
大宗正之后,来的干脆是吕本中……谁都知道这是个只会作诗的名门老公子,肉包子打官家,没了也不心疼……可即便如此,赵官家依然从容,反正他现在身前缺笔杆子,倒也是照收不误,将对方招至菊花岛随驾。
期间,吕本中因为战前叮嘱之事一开始还有些忐忑,引得赵玖亲自安慰,就属于不值一提的小事了。
而终于,到了六月间,当很多塞外使者连着抵达菊花岛时,东京方面的‘大招’也到了……潘贤妃带着七岁的宜佑公主出现在了榆关之外。
早就知道母女二人将至,甚至就是他自己批示许可的赵官家对此堪称泰然自若。
老婆和女儿哪有往外推的道理呢?
于是,赵玖一面让潘妃与女儿随行,一面却让邵成章往归燕京,乃是问候吕颐浩吕相公身体,同时收拾燕京辽金旧宫,作为潘妃母女折返时落脚之地……很显然,连潘妃都被燕京方面给‘归化’了。
完全可以想见,此事之后,东京必然会更加慌乱,但一时也没必要多想了,因为就在潘妃与宜佑公主抵达菊花岛后不久,该来的全都来了,便是不该来的也都来了。
东蒙古合不勒汗所领七八部蒙古首领、契丹耶律余睹所领七八部契丹大姓首领、高丽元帅金富轼、渤海诸大族、奚人五萧,外加即将抵达的金国三王选,这是赵玖有明确或者大约征召意思的对象,是这次菊花岛召见的主要当事人。
来了理所当然。
而西辽使者、大理高氏使者、越南李氏使者,还有日本国来的平忠盛,这些人虽然不是赵玖下诏过来的,但恰逢其会,至不济也能当个气氛组……而且本身也的确属于一些事情将来的延展对象,来了比没来强。
但是,西蒙古王脱里在听到了相关讯息后,居然不顾一切,只率百余骑穿越大定府轻驰而来,甚至比奚族五萧来的更快,就着实让赵玖不得不感慨这厮的忠心了。
相对而言,高丽国主王楷忽然派了老臣金仁存直接从开京过来,就显得有些诚意不足了……最起码亲自过来一趟嘛,看不起谁呢?
实际上,相对于其他各路使臣、乃至于部落头人纷纷得到召见,甚至参与了某些事情的事先讨论,金仁存登岛七八日,却一直未曾得到召见,便是金富轼登岛后去质问金富轼,也只落得一个不欢而散。
不过,最终金仁存还是得到通知,六月十七这一日,他将有机会面圣,因为此次菊花岛大会的主角终于抵达了——完颜迪古乃、完颜乌禄、纥石烈良弼三人齐至锦州,将登岛入大龙宫寺面谒赵官家。
之所以拖了一个多月才抵达此处,是因为金国同时还要从会宁府将前伪齐国主刘豫,李纲所立河北双镇之一、却卖了长安城的傅亮,以及海军副都统李齐等等明显的赵宋叛臣、叛将取来。同时还要尽量搜罗会宁府、黄龙府库存的金银珠玉等贵重财货,一并送达,以表诚意。
种种事端安排妥当,再随岳飞一起过来,其实已经算是快的了。
当然,甭管快慢,这同样不耽误辽阳郡王刘晏闻讯,匆匆折回。
“陛下神兵一挥,率土大定,东西南北,拓地增疆,华夏蛮夷,望风束手,功业光辉于竹素,威灵耸动于乾坤……当此之机,蒙陛下圣恩,得召面见,高丽誓以君臣之义,世修藩屏之职,忠信之心,有如皦日,苟或渝变,神其殛之”
建炎十年,六月十七,上午时分,阳光明媚,临海古寺之中,一场关系到整个北疆将来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秩序的露天大会便开始了,但甫一开端,高丽老臣金仁存便借着行礼问候的机会碰了瓷……随着赵玖一声令下,别人都起来归位,只有他趴在地上恭恭敬敬说些这位官家这些天耳朵都要出茧子的言语。
委实有些不讲武德。
“金学士……”
赵玖也懒得与对方糊弄,直接当众打断对方。“你这些话,十年前是不是也与一些金国贵人说过?”
“陛下明鉴万里,过目不忘。”
白发苍苍的金仁存直接抬头,言辞恳切。“这话正是当年本国执政金富轼与金人称臣表文,向金使韩昉恭贺金人攻陷东京,成靖康之变的言语……臣文采不足,所以拿来用了一下。”
赵玖怔了一下,继而目瞪口呆——还真是啊?
实际上,莫说是赵玖,便是列座各国使臣、各部头人,以及宋国文武,乃至于随侍的班直、负责上冷饮、做海鲜的大龙宫寺和尚们,也全都被这位高丽使臣给秀的头皮发麻。
只能说,高丽出人才啊!金富轼金元帅已经很了不起了,结果来个替国主面圣的老头,也这么过分。
“是这样吗?”
赵玖回过神来,强压内心吐槽欲望,硬着头皮去看一侧的金富轼。“金相公,是这回事吗?”
“好让官家知道,此文确系韩昉与臣十年前的文章言语……前半段是韩昉在高丽自夸靖康变之武功的言语,后半段是臣代表高丽所上称臣文书的一部分。”金富轼心中不知如何做想,但面上却极为坦然,乃是从容出列,平静回复。“让官家看笑话了。”
当然看笑话了,其实何止是赵官家看了笑话,这事当着这么多使节、要员的面闹出来,怕是全天下都要一起看笑话。
而且笑话也是双重的,一面是金富轼与高丽反复无常这件事情让人看笑话,另一面更是指高丽内部为了防止已经握有兵权的金富轼再从赵玖这里获得名分,而近乎于自残一般的内斗,让人看了笑话。
只能说,金富轼心理素质过硬了点。
当然,赵官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犹豫了一下,干脆当众直言:
“既如此,金相公,要不要朕发一明旨,昭告天下,封你做个高丽王?今日便可与你当众加冕,也省的高丽再让人看笑话?”
受命而来的金仁存面色惨白,他如何能想到自己不惜自伤八百的挑拨之策反而遇到了这么一位不合常理的赵宋官家呢?
不过,让金仁存意外的是,金富轼立在一旁,几乎是毫不犹豫便拱手做答:“官家……高丽享国两百余载,久怀德教,虽于大国兴亡之间稍有无奈之举,但并不至于国统更续。况且,我国国主少年登基,前十余载国事多为权臣所握,后十载又逢两京相争,能勉力维持已经很不错了,谈不上失德无能,不该有此厄难。至于外臣,虽感激于官家屡屡提携之意,可既身为人臣,受高丽国恩数十载,又焉能悖逆臣德,一朝丧尽五十载名节?还请陛下体谅。”
“朕自然体谅。”
赵玖瞥了眼如释重负的金仁存,并不在意,只是与金富轼认真讨论。“但是金相公,你若要维持高丽,维持王氏统续,那之前高丽国某些内外事端,朕也就不得不与你议论一二了……”
饶是金富轼早有准备,此时也不禁微微叹气。
“郑知常郑学士出使大宋多次,文名传于天下,更是金河之盟持约之人,如今为你所杀,请问,高丽国也好,你金富轼也罢,要怎么与朕、与西辽大石林牙,与两位蒙古王,与高昌国主做交代?”赵玖平静来问。
此言一出,脱里与合不勒更是直接睥睨来看,似乎真还记得郑知常长什么样一般。
“除此之外。”而金富轼尚未做答,赵玖又将懵懂的女儿从一侧抱到腿上,继续迎着海风来问。“当日朕北伐之际,曾有明旨至高丽,要你们遵从金河之盟、邦属之德,出兵攻辽东,而且约定晚一日便要出一万贯军费,以飨士卒……你们晚了足足一百余日,又该怎么说?”
金富轼沉默一时,地上的金仁存也低头不语,便是周围诸多邦国使臣、部族首领也多捻须冷笑,因为所有都知道,这是高丽必须要面对的一个死结……不是你们维持了内部团结就能轻易熬过去的,不然,仗就白打了。
“朕有句话要说一说。”
抱着女儿的赵玖见状,不等对方开口,却又忽然严肃起来。“邦国之重,莫过于兵,今日的事情还有往后的事情,怕是都还得回到战争本身上面去……”
上下也旋即肃然起来。
“此战以宋金为主体,长江以北诸邦国部族,皆参与战中。”赵玖继续缓缓认真来说。“靖康之前便不说了,只从靖康算起,也快十二年了,十二年间,战争的代价可不仅仅是一场获鹿大战或者之前尧山这类战役的死伤那么简单……
“土地的沦丧与收复是上万里的规模,城池易手,怕是要反复累加过千……
“军士死伤累积数十万之众,战争中的士民伤亡恐怕要以千万来计数……
“汉、女真、党项、契丹、奚、高丽、渤海、蒙古,乃至于高昌、日本,皆有军士披甲列阵参战……
“辽国为此亡、西夏为此亡,西辽、东蒙古、西蒙古复又由此而立……
“汉人死伤最多,受辱最众,契丹一分为二,渤海诸族则在战中几乎损失人口过半,女真人不清楚,但大约也要损失近半人口,邦国兴衰,部族存亡,皆要归于此战……”
赵玖缓缓道来,下面的各国使臣、部族首领,脸色也越来越严肃,到最后,满满腾腾的大龙宫寺大雄宝殿前方正院内,几乎鸦雀无声,便是宜佑公主也察觉到了某种气氛,不顾天气微热,往父亲怀中依靠过去。
“所以,朕今日才叫你们都过来,因为这一战,不光是大宋与大金的事情,你们国家的兴衰、部族的存亡也在这里。”说到此处,赵玖终于再度看向了金富轼。“金相公、金元帅……朕不追究靖康之变时你们的反复,毕竟那个时候,朕都被兀术追的躲到八公山上,何况你们?但是,西夏亡后,金河之盟,诸国就此定下此战顺逆正反,朕来问你,高丽认不认?”
“当然认!”
金富轼不敢有片刻迟疑。“高丽属宋,不属金,此战顺天意承华夏而敌蛮夷……大是大非,不敢有丝毫之误。”
“那现在你再来告诉朕,既然以金河之盟为准,自认从宋抗金,那郑知常的事情,出兵延误三月有余的事情,到底怎么讲?”赵玖继续认真追问。“你难道以为,这些事情只是落在口头上的机锋吗?便只是言语、纸张,可落到如此堂皇大战中,那也是要决国家兴亡的吧?!”
金富轼毫不犹豫,先下跪于地。
说白了,金富轼本就是个明白人,这件事情当然可以指着金河之盟来个什么说法,但即便没有这种说法,回到根本利害上去,高丽也要为自己在战争中的首鼠两端付出代价……尤其是大宋现在全面胜利,岳飞部众更是联合契丹人在辽阳周边将高丽军归国道路阻断,尤其赵宋官家又不是个好相与的。
君不见,西夏为何而亡?
“郑知常乃是高丽国中私斗而亡,非关大义,陛下若欲计较此事,外臣愿以命抵命。”沉默片刻后,金富轼只能叩首,任由宰割。“至于出兵延误一事,实乃我高丽国中空虚疲乏,耗费日久方才成行……不过诚如陛下所言,彼时便有明旨,外臣也无话可说,所以高丽国中愿意倾国受罚,但委实国库空虚,还请陛下体谅……真将高丽弄乱,弄得民不聊生,于陛下与大宋也无益的。”
“打了这么多年仗,废池乔木,尤厌言兵,朕自然愿意慈悲为怀。”
赵玖终于点头,却又看向了身侧的吕本中,后者会意,即刻从袖中取出早就备好的一张纸来,然后向前半步候命。“但有些事情,算是最后的说法,你可以提出建议,但朕若不许,你就不必再坚持了……否则,即便是再不想如何,朕也再要劳动岳元帅一番了。”
岳飞赶紧起身拱手,却又随赵玖一挥手再度坐下……他此番归来,果然是要做吓唬人的活的。
“是。”
另一边,跪在堂前的金富轼未及应声,金仁存却又抢着叩首答应了下来。
赵玖瞥了这两个高丽人一眼,懒得理会,只是去看吕本中。
吕本中立即向前,宣读了对高丽的最后处置:
“其一,金富轼加公爵,实封高丽西京(平壤),为高丽元帅、枢相,辅政高丽,非中国天子旨意,不得擅自更迭……”
金富轼与金仁存各自抬头愕然。
“其二,交还此次出兵所据土地、城池,归还掳掠钱帛、人口,分毫不得纳回国中。”
“其三,高丽须参与《中国政治、文化一体敕约》、《大宋-高丽友好通商航海敕约》、《北疆联防敕约》。”
念完这话,上下还在茫然之中,吕本中便已经闭嘴,直接退了回去。
平心而论,第一条大家都还是懂得,无外乎是通过扶持金富轼,大力惩罚高丽的意思,就高丽那小国寡民的,再加上西京开京素来全方位对立,一下子直接分开,怕是要成国中之国的,与直接分裂几乎无异的。
当然,金富轼本人也已经打定主意,咬牙接下来,等自己死了再交还给王楷便是……总比让岳飞从辽阳那边随便选个武人来干这事强吧?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那回事。
而第二条更是题中应有之义。
但是,第三条是个什么鬼?听起来就让人胆战心惊好不好?
“陛下……”
果然,金富轼满头大汗,勉力来问。“敢问何为三敕约?”
“你不必忧虑。”赵玖从容相对。“前两条条是对高丽与你的处置,而三敕约本是今日菊花岛的根本事宜,都要参与的,不是针对高丽的……现在女真人还没处置好,等他们来了,一并宣布。”
金富轼微微释然,却又忍不住继续讲了一个要害之事:“陛下,其余出兵所得土地倒也罢了,保州本是高丽旧土,……”
“此事属于《北疆联防敕约》,此敕约中一大条,正是要划定疆界,不使再生战端之意。”赵玖脱口而对。“至于所谓保州,等此敕约公布,到时候你想说再说……还有吗?”
“陛下。”金富轼闭口不语,金仁存则尽最后努力。“公爵之事,高丽国中素无成例……”
“以后就有了。”赵玖依然平静。“此事属《中国政治、文化一体敕约》,不光是高丽,各邦国部众都要统一爵位、联通官职品级的……而且,三敕约之事,不许任何邦国反对,朕所指而胆敢不受约者,是敌非友,朕宁可再种十年桑、养十年鱼,也要清除害群之马,还天下以太平。”
金仁存呼吸数次,却又不敢多言。
“唤女真人上来吧!”
赵玖见状,目光扫过左右上下,终于挥手将高丽人暂且屏退,进入今日正餐。
众人不敢怠慢,各自归坐肃然,然后一起看向寺庙院门方向,而果然,须臾之后,便有甲士蜂拥,带着一群人涌了进来,而其中,最受人瞩目的,当然是三个宛如汉家儿的年轻人。
至于刘豫、傅亮等人,早早在陆地上就被转而押送往燕京去了。
回到眼前,院中原本肃然,但随着这三名‘汉家儿’一般的女真贵族子弟入院,立即便引得所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乃至于嗤笑睥睨者无数。
其中两个少年,早已经面色发红。
但是,另外一人,非但面色不变,反而在来到御前之后,直接阔步向前,就在之前金富轼下跪之地从容跪地,再三叩首,抬起头后,更是语出惊人:
“儿臣完颜亮,拜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饶是座中坐满了北地英豪,自诩见多识广,此时也都目瞪口呆,继而全场失声,而他身后两名半大少年,也全都失措。
半晌之后,居然是赵官家怀中宜佑公主睁大眼睛打破了沉默:“父皇……我何时多了一个哥哥?”
众人强忍笑意,而自称完颜亮的少年,闻言虽然眼皮一抖,却依然昂首不动。
到此为止,赵官家到底是见多识广,终于当场大笑,笑完之后,才以手点向对方身后二人:
“你们二人,真是无礼……事到如今,甚至不愿喊朕一声父皇吗?!”
后面二人终于支撑不住,一起上前下拜,口称‘父皇万岁’。
赵玖再度大笑,这才点头示意:“且报姓名。”
“儿臣完颜雍!”最小的那个俯首相对,依然面色发红。
“儿臣纥石烈良弼。”另外一个也做汇报。
三人不约而同,皆用了汉家姓名,而赵玖稍一思索,便与之前得到资料中的三人相互映照了起来——大太子完颜斡本的遗孤,三太子完颜讹里朵的遗孤,纥石烈部的少主、完颜希尹的学生。
对上以后,赵玖揽着自家女儿,继续感慨:“认真来说,朕听说希尹死了以后,一度是想让岳元帅直接打到会宁府的,因为希尹既死,朕实不知道女真还有没有汉化可能,自然有斩草除根之念……但见到你们三人,朕倒是松了口气。”
“好让父皇知道,儿臣自幼读书习文,颇通诗文,不敢与父皇千古名家手段相提并论,却足以承教化之德。”完颜亮又迫不及待起来,很显然,失去了父亲和大部分家人的他迫切需要这个女真国主之位来自保,兼为日后报复。“父皇扫荡天下,威声赫赫,儿臣正有一诗奉与父皇,稍显父皇之志。”
“哦?”
赵玖是真来兴趣了。
“儿臣请父皇开恩,许儿臣起身吟诵。”
“好。”
一番对答,完颜亮第一个站了起来,然后环顾左右,果然踱步越过身侧二人,面东而诵出一首诗来:
“万里车书一混同,燕云岂有别疆封?
提兵百万黄河上,立马太行第一峰!”
赵玖心中愣了一下,终于醒悟这厮是哪位了,但面上却没有半点迟疑,只是连连颔首:
“好诗、好诗!”
“不足以道父皇武功万一。”完颜亮回过头来,恳切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