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俩又说了一些事,李时问:“父亲,接下来,草原这边,怎么办?难道要扶持那些参战的部落,在草原上壮大么?”
李笠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有没有听过《阿那瓌》这首歌?”
“没有。”李时摇摇头,他知道阿那瓌是柔然可汗,而阿那瓌被突厥打得兵败身亡后,柔然汗国没几年就灭亡了。
李笠笑起来:“你没听过也正常,毕竟,这是五十年前的洛阳民歌。”
说完,他唱起来:“闻有匈奴主,杂骑起尘埃,列观长平坂,驱马渭桥来。”
唱完后,李笠讲解这首歌的由来。
五十年前,元魏正光元年,魏国的心腹大患柔然汗国出事了,可汗郁久闾丑奴被杀,而可汗的弟弟、儿子和宗室为了夺位,爆发战争。
丑奴的一个弟弟郁久闾阿那瓌,在内讧中败北,仓皇南下,投奔魏国。
魏廷对此很重视,隆重迎接这位“柔然王子”入京。
阿那瓌抵达洛阳时,官方的迎接场面极为盛大,引发全城轰动。
洛阳百姓纷纷涌上街头,围观入城的“柔然王子”。
当时就出现了一首诗歌《阿那瓌》,描写这番盛况。
次年,其族兄郁久闾婆罗门在内战中获胜,成为可汗,却被高车所败,走投无路,也来投靠魏国。
于是,柔然贵族们迎接阿那瓌回国做可汗。
魏国乐见这个受了自己恩情的“柔然王子”回国继位,于是,阿那瓌回国,成了柔然可汗。
不仅如此,魏国还大力资助阿那瓌,赠送各类兵器、衣物、马驼、牛、羊,还有大量粮食,以及粮食种子,协助阿那瓌坐稳可汗之位。
又击败试图叛逃、自立的婆罗门,为阿那瓌除去心腹之患。
正光四年,柔然国内发生饥荒,阿那瓌率众南下,到魏国边境“逃荒”、“就食”。
魏帝不顾大臣劝谏,允许阿那瓌率众驻扎在北境六镇的柔玄、怀荒二镇之间。
又派宗王元孚出使,安抚阿那瓌。
结果,元孚被阿那瓌软禁,随后,柔然大军呼啸南下,大肆抢劫,直达平城。
魏帝随后派大军讨伐,柔然人带着抢来的粮食、财物、牲畜、人口北归,一溜烟跑了三千里,导致魏军无功而返。
魏国边境遭此大难,愈发凋零,而本就生活困苦的六镇军民,受此劫难,难以为继。
柔然国内的饥荒是因为气候引起,六镇地区自然也受影响,穷苦军民家中粮食不够吃了。
而朝廷不体恤,镇将又不开仓放粮救济军民,甚至激化矛盾,导致叛乱爆发,进而引发六镇之乱。
六镇之乱又引爆了魏国的国内矛盾,导致国运终结,走向末路。
从阿那瓌逃入魏国得礼遇,到阿那瓌得魏国协助回国当可汗,坐稳可汗之位,再到阿那瓌恩将仇报,这就是活脱脱一个“忘恩负义”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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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阿那瓌是忘恩负义的小人么?”李笠问,李时有些迟疑,没有立刻点头。
“你迟疑,是因为想到了更多、更深的原因,对吧。”李笠又问,李时点点头。
李笠见儿子进步明显,很高兴:“你要记住,无论是皇帝还是可汗,坐上这个位置的人,其在国务上的个人意志,必将为座位的意志所取代。”
“草原上的单于,可汗,他们的意志是什么?是为汗国大小贵族,以及各大部落,争取生存资源,那么生存资源在哪里?”
“在敌对部落,而抢完了敌对部落,或者吸纳了敌对部落,接下来,生存资源在哪里?在南边。”
“一个人只要当上了单于、可汗,就必须化身头狼,带领群狼南下,捕食那些中原肥羊,这样才能笼络群狼之心。”
“谁敢说我们不要吃羊,要和羊做朋友,谁就是狼群的敌人,要么滚蛋要么死!”
李笠的声音陡然增大:“一只狼,到羊圈里生活,可以被牧羊人驯化为狗,与牧羊人以及羊和睦相处。”
“可当这条狗离开羊圈,回到草原上,回到狼群中,成了头狼,那么,他要是不想死,就一定得变回狼,带着狼群,咬死牧羊人,攻入羊圈!”
“这个过程当中,狗知不知道感恩,有无良心,没有任何意义,既然成了头狼就必须带着狼咬死牧羊人、攻破羊圈吃羊。”
“无论牧羊人派哪只温顺的狗去狼群里当头狼,结果都是一样的。”
李时明白父亲的意思了,今日,父亲招待的那些部落酋长,表现得极其谦卑、忠心。
但不管他们再怎么忠心,表现再怎么可靠,一旦朝廷如当年魏国扶持阿那瓌那样,从这些酋长之中选一个出来,扶持为草原可汗,对方羽翼一成,必然反噬。
这和个人的道德品质无关,只要这个人想坐稳可汗的位置,就必须反噬。
无法给各大部落、贵族们获取足够利益的可汗,要么滚蛋,要么死。
“前车之鉴,我们不能重蹈覆辙。”李笠做了收尾,“但是,现在我们首先要做的事情,是统一中原。”
“之后,才能全力对外出击,主次一定要分清楚。”
“两件事不能同时做,而统一天下,是排在第一位的。”
李时明白这个道理,但还是想不通:“父亲,那将来,草原这边,该怎么办?总不能走老路吧?”
“当然有办法。”李笠笑起来,却不打算说出答案,指了指脑袋:“动脑筋,自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