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项既危险又痛苦的工作。
“越是强效的毒液和酸液,渗透性越强,无论穿多少层防护服,佩戴多少层手套,毒素都会透过分子间隙,侵入妈妈的血液、肌肉、神经和骨骼里。
“更何况,为了确保淬毒的质量,妈妈必须保证十指的灵活性,那她就不可能佩戴那些防护效果最好,但也最厚实和笨拙的手套。
“有时候,作坊里接到了对质量要求极高的大订单,妈妈甚至不戴手套,绣花一样徒手操作。
“长年累月的辛苦劳作,毒素在妈妈体内不断积累,就像是亿万条小小的蠕虫,把她彻底蛀空掉了。
“妈妈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或者说,她早已被‘生存’这件事折磨的奄奄一息,根本没有多说话和欢笑的兴趣。
“从我有记忆以来,最常听到妈妈发出的只有三种声音——咳嗽声,呻吟声,以及用拳头敲击关节的‘咚咚’声,哦,是四种,还有关节里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妈妈告诉我,人的关节就好像机械的齿轮一样,倘若生锈不能动弹,找把榔头敲几下,说不定就好了。
“小时候不懂事,我还真以为自己的妈妈是某种机械组成的超人,什么事都能办到。
“很可惜,光是依靠榔头,是没办法彻底除掉铁锈,更不可能令生锈的机械光亮如新的。
“无论妈妈怎么拼命咳嗽、呻吟、用拳头敲击关节,她的身体都无可挽回的,一点点地败坏下去。
“渐渐的,妈妈的牙齿都掉光了,牙髓神经全都暴露在外面,哪怕喝口水都疼得她直掉眼泪。
“后来,妈妈的脊椎骨也不行了,她的腰不断弯下去,每天都多弯几度,从一名高大健美的妇女,变成终日伛偻,如龙虾般的怪物。
“我很害怕这样的妈妈,她却笑着安慰我说没事,还说,现在的样子,反而更方便她伏案工作,继续往更多武器上,涂抹更多毒液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妈妈的眼睛也不行了。
“原本我们的第三只眼,视觉机能是普通人的300%以上,视力、可视范围、分辨颜色的能力,都比很多超凡者还厉害。
“但长期在毒液熏蒸的环境中作业,妈妈的三只眼睛都受到了严重侵蚀,就像是覆盖上了一层惨白的薄膜,看东西越来越模糊,即便在家里走路,也是经常跌跌撞撞,青一块紫一块的。
“偏偏因为她的身体极度虚弱,又得不到足够的食物和药物——那时候,木莲小姐还没长大,没能觉醒神奇的治疗能力,没人能帮妈妈缓解痛苦,淤青总不见好,从青色变成紫色,又从紫色变成黑色,就算她是妈妈,我也觉得她丑陋极了。
“最终,在妈妈彻底失明的那个早上,她最后一次瞪大了眼睛,胡乱摸索着,艰难抵达她工作了一辈子的地下作坊。
“接下来的事情,不用眼睛也可以办到。
“妈妈找到一整罐用来涂抹刀剑和子弹的怪兽毒液,打开盖子,一饮而尽。
“妈妈就这样死了,和无数承受不住折磨的麻风村民一样,光是在她工作的地下作坊里,那一年,选择和她一样死法的叔叔阿姨,就有六个。
“这实在是一个平淡无奇的故事。
“唯一令我印象深刻的一件事是,当我们火化妈妈的时候,发现她的骨骼散发出晶石矿脉般的荧光色,甚至还‘噼啪’作响,爆出五彩缤纷的火星,活着时丑陋的妈妈,死了,倒变成了美丽的烟花。
“原来,各种怪兽体液和晶石粉末中蕴藏的致命元素,早已塞满了妈妈的骨头——用超凡者的术语来说,妈妈得骨头,都称得上是‘灵骨’了吧?哈,哈哈!”
白珊扯动嘴角,发出凄厉的惨笑。
“白珊,我知道你一直因为阿姨的死而痛苦不已,这么多年来,始终都没走出去。”
野狼沉声道,“但这和你沦为怪兽的爪牙,又有什么关系?”
“自从妈妈变成烟花,死去的那天起,我就一直在琢磨两个问题。”
白珊的三只眼球都凝固不动,怔怔道,“第一,野狼,你觉得我妈是在地下作坊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被毒素和酸液不断侵蚀,渐渐蛀空血肉、神经、骨骼和五脏六腑,最终活活烂死,这样比较痛苦;还是直接被怪兽一口吃掉比较痛苦?”
“这……”
野狼默然。
“如果,是在几年甚至几十年时间里活活烂死,临死前都没看到自己的孩子们有改变命运的可能,若干年后,照样会步她的后尘,这样比较痛苦的话,那么——”
白珊笑了笑,道,“假设最开始,就有一头怪兽潜入麻风村,把妈妈一口咬死,让她瞬间一了百了,岂不是在帮妈妈解除痛苦?
“果真如此,你说,你们说,我应该憎恨这头怪兽,还是感谢这头怪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