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叶子,快跑!”
“听妈妈说,叶子,曼陀罗开花了,荣耀纪元就要开始,那是氏族老爷的荣耀,却是我们鼠民的末日,我们没资格夺取任何荣耀,唯一能做的就是,活下去,哪怕像是真正的老鼠一样,活下去!”
“叶子,我的好弟弟,你是村子里最聪明,最敏捷的孩子,你能在风暴来临的时候,爬上最高的曼陀罗树去摘取果实,然后像是一片真正的叶子那样,驾驭着大风,毫发无损地跳到地面上——如果说,有哪个鼠民能在荣耀纪元里活下去,那就是你,一定要背负着所有人的希望,活下去啊!”
“叶子,快看,曼陀罗树开花了,整片山谷里所有的曼陀罗树都开花了,好香,好漂亮,我从来没闻到过这么奇妙的味道,没看到过这么绚烂的景象,叶子,你带我爬到曼陀罗树的最高处,我们去花海里面游泳怎么样?”
“叶子……叶子……叶子……”
伴随着声声呼唤。
少年近乎凝固的脑海中,浮现出一道道模糊不清的光影。
首先,是妈妈。
妈妈是村子里厨艺最好的人,烤曼陀罗果面包,炸曼陀罗果条,炖曼陀罗果加碎肉汤,用曼陀罗果粒来拌发酵了好几天的野山羊酸奶……妈妈用曼陀罗果能做的菜式,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叶子自己是村子里采摘曼陀罗果的第一把好手,每天都能采摘到生长在悬崖峭壁最高处,最新鲜,也最香甜的果实。
而妈妈就能将这些果实,烹调成氏族老爷都没吃过的珍馐美味,香气能传遍整座小山村呢!
然后,是哥哥。
哥哥是村里最强壮的青年。
他的体型足足有普通鼠民的两倍大小,古铜色的皮肤像是直接覆盖了一层曼陀罗根须吸收上来的金属,发出爽朗的笑声时,胸膛里就像在打雷一样。
有一回,叶子在悬崖峭壁上采摘曼陀罗果时,曾经遇到过一队进山寻找图腾兽的氏族老爷。
身为鼠民的他,当然不敢和老爷们打照面,而是害怕地蜷缩到了曼陀罗树的枝桠深处。
但他从枝桠的缝隙间,远远偷看了一眼,觉得那些威风凛凛的血蹄氏族老爷们,有几个,貌似还没有哥哥强壮呢!
最后,是安嘉。
村子里最漂亮的女孩子。
不,是所有鼠民中最漂亮的。
不,或许是所有图兰人中最漂亮的。
那天,叶子和安嘉一起坐在他们的“秘密基地”,最高的曼陀罗树上,看着远远近近,成百上千棵曼陀罗树同时开花,仿佛一片五颜六色,绚烂至极的花海,从虚空的裂缝中涌动出来,专门为他们两个开放。
而从花冠上喷涌而出的孢子,更是美得像一场梦境一样。
叶子记得自己和安嘉仿佛都醉了。
醉倒在曼陀罗汁液酿造的童话里面。
做了很多脸红心跳,清醒时不敢做的事情。
——那时候,他们还太年轻。
不知道曼陀罗树开花究竟意味着什么。
也不知道,所谓“荣耀纪元”的真相。
叶子贪婪地捕捉着熟悉的声音和美好的图像。
想在母亲温暖的怀抱中再睡一会儿。
或者,永远睡过去。
但锥心刺骨的剧痛很快将他脑海中萦绕的声音和画面撕个粉碎。
焚烧声,呼喊声,惨叫声,狂笑声,声声入耳,犹如深深嵌入骨骼的铁爪,将他抓回了残酷的现实。
叶子头疼欲裂。
感觉有人在他的额头上挖了个洞,又放了把火。
整个脑壳都肿胀起来,将双眼挤成了两条缝。
不断有湿热粘稠的东西从眼角、鼻孔、耳道和喉咙深处涌动出来,他不能也不敢分辨,那究竟是鲜血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叶子!叶子!叶子!”
好像有人在叫他。
不是幻听,是真的,格外刺耳,安嘉的声音!
叶子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他不顾脊椎骨像是被铁蹄踩断一样的痛楚,艰难直起腰杆。
用力摇晃着昏昏沉沉的脑袋,他透过满脸血污,向四周望去,寻找安嘉的身影。
被鲜血濡湿的世界,往昔熟悉的家园已经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幕如地狱火海般的画面。
叶子看到,村子里每一栋用曼陀罗树搭建,呈圆锥形的棚屋都在燃烧。
上百道黑黢黢的烟柱冲天而起,像是铁栅栏般组成了一座巨大的囚笼,把所有人都死死封锁在里面。
自家位于村落外围的棚屋,是第一批被入侵者点燃的牺牲品。
房梁和立柱早就烧得崩塌下来。
连带最擅长做烤曼陀罗果、炸曼陀罗果、炖曼陀罗和曼陀罗果杂拌的妈妈。
都烧成了黑烟和灰烬。
叶子看到,血蹄氏族的老爷们——那些牛头人、巨象人、野猪人、半人马,全都顶盔掼甲、明火执仗、如入无人之境,在村子里烧杀抢掠,大开杀戒。
距离如此之近,叶子甚至能嗅到牛头武士们身上独有的牛骚气,熏得他胸膛里翻江倒海,想要呕吐。
他这才后知后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