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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有人随声附和道:“斯文岂能扫地?奸佞之臣岂能让我辈折腰?”

呼喊声越来越大,方才几名面露迟疑的人似乎也被感染了,声嘶力竭地大喊,“放人!放人!”

王五等人的呵斥声瞬间被淹没。

手中的鞭子毫无用武之地,他们只能看着干着急——这些都是有功名的人,不可随意打骂。

王五急得涨红了脸,汗珠子顺着下颌滴答滴答地淌,“大人,这可怎么办?”

再看李诫时,他阴了脸,咬牙冷笑道:“我最不怕的就是威胁!拿人!”

王五一愣。

李诫面色一凛,大喝道:“拿人!出事有你家大人顶着!”

“得令!”王五呼喝一声,带着众衙役冲了上去。

几次跟着李诫办差,他也懂了如何抓人,首先把几个闹得欢的捆了个结实。

官府动了真格儿的,再看衙役们手拿绳索短棍,凶神恶煞般过来拿人,书生们也怕。

混乱之中,不知谁喊了声“好汉不吃眼前亏,跑啊!”,这些顷刻之间作鸟兽散,如退潮一般退了个干净。

原地徒留几只灰扑扑的鞋子。

李诫把抓住的人暂扣于县衙大牢,既不提审也不放人,只嘱咐牢头把人看住了。

他也没找刘铭商量接下来该如何应对,自顾自回了后宅,往安乐椅上一躺,对赵瑀苦笑道:“王爷叫我稳住局面,我怎么好像越压动静越大呢?”

赵瑀安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换个人来管这事,说不定要激起民变。现在只是秀才举人们在闹,大部分人都只是在旁观。而且濠州城也挺安稳的,我倒觉得你控制得很好。”

“春耕已经开始,我发了种子下去,农人忙着伺候地,根本顾不上掺和这些酸书生的破事!唉,我前几日求王爷减一部分濠州的税赋,也不知道王爷收到信没有,如果能应允,也许我的官儿还能保住。”

赵瑀闻言吃惊不小,“有这么严重?”

李诫点点头,在昏暗的日光下默默出神,心事很重的样子,半晌才缓缓道:“我肯定要被参的,我要想想怎么自辩,若是自辩不成……咱还有多少银子?”

“大概一百两不到。”

“这么少?”

赵瑀笑道:“年前开设粥棚,除却头两个月的粮食,后面的几乎都是咱们自掏腰包,还有这次买种子的银钱,也是咱自己花钱买的。你手下衙役书吏,有许多没有品级拿不到朝廷的俸禄,也是你来养。你自己算算,这需要多少钱?”

“葛员外等人的‘年礼’归了藩库,还好有庄王爷那五千两银子坐镇,不然就凭你一个月四十五两银子的俸禄,咱们怎么承担得起?”

李诫听她讲了一通,好像有些许的抱怨,便故作诧异道:“你算得好精细,越来越有当家主母的作风了!”

赵瑀睨了他一眼,因笑道:“我是在算计没错。现在就咱们几个看不出什么来,往后人慢慢多了,有你花钱的时候呢。”

李诫听出来了,摸着下巴点头道:“娘子所言甚是!往后家里多几个毛头小子,白胖丫头,又要聘礼又要嫁妆,我这个当爹的是要早做打算……瑀儿,你身上干净了没?”

赵瑀脸一红,推了推他,“和你说正事呢。今儿婆母还念叨着乡下老家,想要回去看看,我想好了,如果你的官儿真做不成了,咱们就一起回乡下,过一过男耕女织的生活也好得很。”

一股暖意升上心头,李诫默然半晌,忽挑眉一笑,“光脚不怕穿鞋的,老子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如今已经是赚了。啧,我也是想岔了,我为朝廷赚银子,皇上还能罢我的官?”

然而他没有想岔,七天后,他收到京中消息——他就被人弹劾了。

参他的人是当今钦点的探花郎,都察院御史温钧竹。

温钧竹列举他的罪行:无故扣押举人、鞭笞书生,肆意残害读书人;大闹文庙,侮辱先贤圣人;张狂贪虐,行事乖张,目无法度,上任半年濠州内外已是怨声载道,民不聊生。

这些罪名李诫都可以分辩清楚,奈何他的运道实在不好。

开春后,皇上龙体日渐虚弱,生不得气,动不得怒,大臣们都是报喜不报忧,生怕刺激皇上一命呜呼了。

哪知道大朝会上温钧竹突然爆发,狠狠参了李诫一本。

别说晋王,就是温钧竹他爹温首辅都没想到儿子会来这一出。

一个七品县令竟然如此胆大妄为!皇帝当场差点气得背过气去。

谁都知道李诫出自晋王府,有人便猜测这是出自晋王的授意——清流一直不在储君问题上表态,晋王爷恼了,准备对清流下手了!

晋王不以为然,反而对皇上坦然道:“李诫那小子是从儿臣府里出去的,但他绝对不是仗势欺人的人,父皇不如给他一个自辩的机会,听听他怎么说。”

皇上准了,但同时责令李诫停止手头所有公务,濠州大小事宜暂时交与县丞处理。

圣意传到濠州时,已是四月中旬。

天上的云压得低低的,濛濛细雨淅淅沥沥随风轻轻飘落,虽不大,却很密,不多时就湿了地面。

李诫和郑县丞交接完毕,独自站在院子里仰望着灰暗的天空,任凭沁凉清新的雨丝落在脸上。

刘铭站在廊下,眉头紧皱盯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才上前说:“东翁,就按咱们商议的写,不必强辩,不说文人的过错,只把话题往私瞒田地上引。还有,务必说明你誓做孤臣的决心!”

李诫回头一笑,“你说了百八十遍了,我听得耳朵都要生茧子,放心,姓温的参不倒我。”

“那你在忧心什么?”

“我……”李诫叹了口气,“我是在替王爷忧心,只濠州一地清丈土地就闹得乱哄哄的,如果王爷要清丈全国的土地,哼,那些人岂不是要造反?”

刘铭哑然半晌,默默翻了个白眼走了。

李诫虽然不再管事,但身上的官职还在,和赵瑀等人依旧住在县衙后宅。

得知儿子被参,还被停了职,周氏急得嘴角都生了疮,和赵瑀抱怨道:“还等他升官给我挣个诰命呢,结果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白让我空欢喜!你说那个姓温的是不是脑壳坏掉了?他和我儿无冤无仇的,平白无故参他干什么?他又没来濠州,懂个屁啊!”

赵瑀面色一僵,本想劝她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御史干的就是这活儿。”李诫挑帘进来,笑嘻嘻说,“这叫……哦,风闻言事,他们根据传闻就可以弹劾百官。别看也只是七品官,他们的权力比我大得多,监察百官,无论大事小情,都能直接上奏皇上。”

周氏听了不禁咋舌,“这么厉害,那儿子你这次岂不是要倒霉?”

李诫点点头,一本正经道:“没错,也许要下大狱,娘啊,别忘了给你儿送饭啊。”

周氏一拍大腿,张嘴就要哭号。

“他唬您呢!”赵瑀忙扶住周氏,斜睨李诫一眼,“越发没个正形儿,这些话也是能胡说的?”

李诫上前一步扶住周氏另一边,笑嘻嘻说:“娘别怕,我说的是最坏的可能,放心,我上头还有王爷罩着呢,除非王爷倒了,否则谁下大狱也轮不到我。”

周氏狠狠掐了儿子一把,气哼哼对儿子道:“快到你爹忌日了,我要会老家上坟,你给我安排下,明天我就走。还有啊,你现在不用上衙,有大把的空闲,抓紧给我干正事!”

她趾高气昂地扭脸走了,李诫盯着晃动的门帘发了半晌呆,闷闷地问赵瑀,“娘这是不是躲了?”

赵瑀笑道:“不是说去上坟么,别乱想。不过婆母说的正事是什么?”

李诫看着她暗笑道:“别急,总会叫你慢慢知道的。”

赵瑀看他的笑含着几分捉狭,便知不是什么正经事,随即转口问道:“你和刘先生商议好怎么上折子了?”

“嗯,”李诫目光霍地一闪,咬牙笑道,“温钧竹忒不知好歹,若是别人也就算了,但他不成!这次李老爷就陪他玩玩。我什么也不辩白——反正私瞒田地案卷上写得明明白白的,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就是葛员外等人送我的银子我也都标明了去处。我只向皇上谢罪,因心急追回赋税,手段过于狠厉,才得罪了读书人!”

“他们座师、同窗、同僚众多,彼此情意也深。我又是个奴仆出身的下九流之人,在他们这些进士、举人看来,就是个异类,是不屑与我同朝为官的。这是我没读过书、没考科举的错,没与他们打成一片,我也羞愧得紧,怨不得别人。”

“总之一句话,”李诫眨着眼睛笑了,“我只知道一门心思办差,不知与人结交,不懂与人为善,就是傻乎乎一意孤行的愣头青。”

赵瑀愣了半晌,喃喃道:“你先前提过‘朋党’,你是说他们结党?这个罪名可大了。”

李诫笑笑,“我一个不识字的睁眼瞎,懂什么朋党不朋党?无非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

原来不识字还有这好处?赵瑀失笑道:“你是装出一副憨样来,其实肚子里明白着呢。”

转天李诫的请罪折子快马加鞭送往了京城。

难得的余暇,且天气已然转暖,濠州城外山峦叠翠,春水如碧,盛开的桃花好似云霞一般灿烂,真是游玩的好时节。

李诫拉着赵瑀踏遍了南山,还是意犹未尽,兴致勃勃道:“南溪是观星的好去处,等天黑了,我划船带你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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