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水从高处落下,随着重力的牵引不断变化形状,最后落在了安娜的额头上,在一片漆黑之中,那股清冷的触感在她漆黑的感知内荡漾开了,就像无形的水面上扩散了一抹涟漪,带回了她的意识。
安娜勉强睁开眼睛,首先传来的就是鼻尖萦绕的那股腐烂与土腥以及粪便混合的恶臭味,她努力地抬头去寻找方才那一抹清冷落下的位置。
光从头顶坑洞栅栏外撒入,顺着光源安娜能看见两三张涂满着红黑色彩印的小孩子脸正好奇地看着坑洞底下边缘靠坐着的她。
其中一个孩子的手里捧着一个竹筒,正倾斜着竹筒口的边缘,一点点地流下银链般的清水砸向她的脑袋。
浑身脏兮兮的安娜靠在土坑的角落,微微仰起头张开嘴,让那银链似的水珠落入她的口中,打湿了那干涸起壳的嘴唇,湿润了口腔和快要裂开冒烟的喉咙。好不容易的水分补充,终于让本就已经处在意识丧失边缘的她恢复了一点点清明。
不过这份清明没有持续很久,安娜还想多喝一些水缓解身体水分缺失的症状时,一股子巨力忽地就撞在了她的肩膀上,把虚弱的她整个人撞飞了出去,摔在了满是肮脏恶臭的泥水。
安娜愣了好一会儿,才从天旋地转中反应了过来发生了什么,吃力地从泥水里爬了起来看向刚才自己待着的位置。
大概是光的折射,那银链似落下的水珠反射的光芒吸引了土坑里的其他人,和她一样早就缺水饥饿许久的“狱友”们自然不会放弃这种天降甘霖的机会,看见土坑外有人施水,一窝蜂就挤了过去。
安娜费力地从恶臭的泥水里爬了起来,转身走向了另一边角落坐下,没有参与无意义的争抢。
重新坐下后她垂着眼眸扫向周围,这个灾难般的“囚笼”,也就是可能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她会常住的临时小家。
这是一个从地面垂直向下挖的坑洞,整体呈现椭圆形,深度大概有七、八米左右,作为牢房挖掘的它自然地步沉积着各种污秽之物,人类的粪便,白骨皑皑,腐烂的食物残渣以及浅浅一层没过脚面的恶臭泥水,在坑洞荆棘栅栏封顶上的阳光直射下,这个坑洞几乎成为了一个培养皿,里面所有令人恶心的东西全部杂交烘焙成了一个名为地狱的菜肴。
现在在这个坑洞之中,待着少说起码有十几号人,从穿着外装来看,虽然大家都显得很狼狈,但基本都是和安娜一样是属于是“外来者”,而作为“外来者”,将它们抓到这个坑洞之中囚禁的自然也就是这里的“土著”。
安娜几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落到这群土著手里的了,她唯一的记忆是在和纳西莫夫还有巴巴罗萨赶往山脉,准备冒险登山后找到一个像是山洞的地方暂时成为穴居人。
在她们抵达山脉脚下的时候,忽然就遇见了一个野人,货真价实的野人,穿着蓑衣,脸上抹着五颜六色的涂装,站在丛林之中远远地看着他们,不说话也不靠近,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他们。
当时巴巴罗萨和纳西莫夫发现那个野人时都是被吓了一跳,男性的本能让他们对这个野人充满了敌意,而事实证明他们是正确的,反倒是安娜第一时间想着的是尝试上去交流,结果没走几步,她就听见背后响起了倒地的声音,转过头就发现巴巴罗萨和纳西莫夫莫名其妙地倒在了树林之中昏迷不醒。
再回过头来的时候,那张原本数十米开外的野人的脸,瞬间就填满了她的视线,还来不及尖叫她就晕厥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个泥坑了,没有人来解释他们为什么被关起来,大叫也没有人理会,而安娜觉得命运最为捉弄的一点是,她居然在这个泥坑被关着的其他人里还找到了自己曾经的老朋友。
鲍勃·巴利,那个喜欢穿银色西装的维特尔斯巴赫家族的暴徒,他居然也和他的那些手下们被关在了泥坑里,只不过现在看起来完全没有当初追捕安娜时的从容和神气了,衣衫褴褛,身体因为短期内的脱水和断食干瘪了起来,眼神里毫无光彩,浑身上下臭烘烘的,充满了发疯之前的混沌预兆。
巴巴罗萨和纳西莫夫同样也在这里,状态和安娜一样差,除此之外坑洞里还有一些安娜不认识的人,状态都很差,有的甚至饿到皮包骨头,抱着膝盖坐在坑洞的阴影之中就像是某种雕像一样让人分不清楚死活。
在安娜被丢进坑洞之后,鲍勃·巴利很明显也认出了这个女孩儿,但他现在已经完全对安娜没兴趣了。
之前追捕安娜是为了得到亚特兰蒂斯岛屿的秘密,可哪里知道命运总是那么喜欢整蛊,他和自己的那一批手下在追捕的过程中,反倒是莫名其妙先安娜一步来到了这座神秘的岛屿。
就是那场突如其来的海风暴,鲍勃·巴利一行人几乎没有任何的反应时间,直接就被卷了进去,好不容易突破了风暴,最后一只看起来像是深海巨龙一样的玩意儿从海底跳了出来,一尾巴就拍碎了他们的游艇,将他们困在了这座岛上。
在起初看见那黄金海岸时,鲍勃·巴利等人是疯狂过的,甚至跪在沙滩上亲吻沙子,感谢上帝将他们带来了这个梦寐以求的地方,直到他们发现黄金再多,得带回去才是真的之后,真正的噩梦和绝望就到来了。
几乎也就和安娜他们的经历一样,岛上的这些史前生物给他们狠狠的上了一课,然后逃亡山脉的过程中,因为人数众多的缘故吸引来了这些土著的注意,一场简单的丛林伏击战,轻轻松松就拿下了这群自诩维特尔斯巴赫猎犬的精英。
但值得夸奖的是,鲍勃·巴利的确是最后一个才被土著抓到的人,他靠着自己的野外求生姿势在密林里和那些土著周旋了好半天,最后才不小心踩到陷阱被倒吊了起来,脖颈被吹上一只毒针失去了反抗能力。
同是天涯沦落人,原本安娜看鲍勃·巴利就跟见到鬼了一样,但现在看见这个大家伙反倒是有点亲切的感觉。
不远处的鲍勃·巴利那群人正在冲着坑洞外的几个小孩子大呼小叫的,似乎尝试让他们多倒一点水进来,在这个大坑里基本没有任何的补给,被丢进来的人就像是等死一样关着,再加上太阳的直射暴晒,用不上一天的时间,一个正常的人就得虚脱掉。
可在安娜被他们撞走之后,外面的那几个小孩子反倒是不愿意往里面倒水了,倒也不是说他们偏爱安娜什么的,这种行为逻辑更像是小孩子喂笼子里一只看得顺眼的兔子青菜吃,其他的兔子忽然就挤上来争抢,这种行为会让小孩子本能地感觉到讨厌从而拒绝继续投食。
“这是手表,金子做的,金子,可以看时间。”
一身狼狈的鲍勃巴利举起手腕,冲着笼子上围绕起来的一些孩子大声用英语喊,不断地试图诱骗那几个小孩子继续倒水。
他取下手腕上的劳力士黑冰糖试图交换一些食物,可土著的孩子根本不吃这套,也不知道那块大金表在外面如果兑现能换多少食物,趴在土坑外面对着下面的倒霉蛋们发出一阵阵哄笑。
但还是有孩子对那金光闪闪制作精良的手表感兴趣,拿来了一根拴着木桶的藤蔓垂了下来,示意他把东西放进去,而鲍勃·巴利身旁的那些手下也赶紧把身上可能引起孩子兴趣的东西全部丢了进去,只想换一点水和食物。
巴巴罗萨和纳西莫夫看见鲍勃·巴利等人的举动,似乎也有些意动想过去效仿,可很快他们就听见了安娜轻微的声音,“没用的,他们不会丢东西下来的。”
果不其然,在拿到鲍勃的大金表和一些首饰玩意儿之后,那些孩子并没有像是下面期待巴巴的等着的那些人想的一样丢下来水和食物,而是立刻就离开了。
在鲍勃·巴利气得要骂娘的时候,忽然外面看不见的角度,几条水柱落了下来,那群人瞬间如逢天降甘霖般冲过去抬头张口接住,尝了一下后莫名其妙发现这水怎么是温的,而且还有一股味道。
随后坑洞边上,几个脱了裤子往里撒尿的小孩子就靠近了一些边缘,让下面的那些人看清了他们喝的甘霖到底是什么。
“操!你们他妈的完蛋了!等我出去就把你们全杀了!你!还有你们的父母!和你们的什么狗屁野人部落!全他妈杀了去喂猪!”鲍勃·巴利直接破防了,冲着外面哄笑起来的小孩破口大骂。
他死死地盯着那些混账小孩,同时右手扯住了脖颈上的一个类似项圈的铁环,不仅是他,这个泥坑之中每个人脖颈上都套着一个铁环,上面刻有藤蔓似的纹路。
那些小孩也不恼,反倒是聚在一起大声念起了一个词,不断地重复着喊唱着。
似乎是动静太大了,这群小孩子的闹腾吸引来了野人之中的成年人,靠近泥坑之后驱赶了那些孩子,再对着坑里的人讥讽地嘲笑了几句话,而那几句话里也明显出现了刚才小孩子们重复的那个词汇。
鲍勃·巴利脸色很沉地不再浪费力气了,和这些野人继续较劲只会浪费他的力气,他走到了角落抬手扯住脖颈上的铁项圈用力扯了两把却也无济于事,瞳眸中闪过一丝不理解以及憋屈。
头顶传来了吱呀的声音,泥坑的荆棘栅栏上的门扉被打开了,随后一个绳索系着的平台被放了下来,在平台上躺着一个昏迷的衣衫褴褛的女人,看起来像是白俄罗斯人。
平台放到底,绳索一抽,上面的女人就被掀到了泥水里趴着,生死不知,而她的脖颈上也戴着一个铁项圈。
其他所有人见到这一幕都见怪不怪了,每一次这个平台放下来都意味着这里来新人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又被抓了过来。
安娜看向那个面朝污秽泥水里趴着一动不动的女人,微微叹了口气,努力支撑起虚弱的身体走了过去,费力地把她翻了一个面,避免在昏厥的状态下直接被这浅浅的泥水给溺死。
坑洞里其他的人看着她的行为都冷眼以对,绝对这是在浪费力气,有这力气还不如多闭眼休息一下。
将女人从太阳暴晒的地方拖到了角落,安娜这才重新靠着墙壁坐下来费劲地喘息休息着,巴巴罗萨和纳西莫夫都对她的行为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