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飞卿虽然在金陵府修养,但并不居住在苏家大宅,而是居住在城外的一处别院之中,这处别院并非苏家的产业,而是苏云媗出钱购下的私产,颜飞卿最近一段时间都居住在这儿,足不出户,如同避世隐居。
按理来说,李玄都应该给颜飞卿写一封书信,可这段时间以来,他太过忙碌,偶有闲暇时光,却也不知该从何处落笔,若是流于表面,尽是些虚应客套之词,倒不如不写,可要说情真意切,李玄都觉得还不至如此,当初他却是沉寂了四年之久,若说这幽局之苦,少有人能比他更懂。一来二去,就拖延到了现在。
来到苏云媗的别院之外,是一座典型的江南建筑,黑瓦白墙,距离钱家别院极远,与苏家别院也不近,显然是有意如此,由此看来,苏云媗和颜飞卿并不想太过依附金陵府等豪强势力。
苏云媗进到别院,早就有仆役侍女迎了出来。颜飞卿自幼修道,苏云媗是苏家的大小姐,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之人,这么大一座府邸,少不得要有人打理。
苏云媗亲自引着李玄都和秦素来到正堂,秦素坐了右侧的主人之位,空出左边的主人之位,李玄都在左边第一个客位坐了,秦素则是坐在他的对面。
苏云媗向身旁侍立的丫鬟问道:“老爷呢?”
丫鬟小声回答道:“夫人,老爷他正在后院。”
苏云媗微微皱眉:“又在后院?”
李玄都和秦素交换了一个眼神,从这个“又”字可以看出,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再从苏云媗这不冷不热的语气判断,她对颜飞卿的举动并不认可。
难道这对夫妻如今生出了芥蒂不成?虽说苏云媗对于颜飞卿不离不弃,但人心难测,大恩如大仇,久病床前无孝子,若是颜飞卿不愿承苏云媗的恩情,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若果真如此,秦素却是要站在苏云媗这边。
苏云媗沉吟了片刻,说道:“请紫府和白绢稍待,我亲自把他请来。”
“夫妻之间,何须当一个‘请’字。”李玄都笑着摆了摆手,“还是我们三人一起去见玄机兄吧。”
苏云媗道:“如此不合待客之道。”
李玄都道:“何必计较虚礼,在这儿还是在其他什么地方,又有什么不同?”
苏云媗迟疑了一下,点头道:“那好吧。”
说罢,三人离开正堂,往后园走去。
江南园林,多半有引水入府的手笔,一般是在府内开凿湖泊,而在这种临湖而建的别院中,则是与府外之湖连通,成为活水。然后或是修建廊道,或是修建假山,或是修建水榭,以作装饰。可等到李玄都三人来到后院之后,李玄都却是吃了一惊。
没有诸多园林意趣,反而有一架水车。
这可是让李玄都大开眼界,虽说园林之中也不乏水车这类装饰,可这架水车却是实实在在可以灌溉农田的那种。
水车不远处就有一片开垦出的水田,此时水田中站了一人,身着粗布衣裳,赤脚,裤腿和袖子都高高挽起,头上还戴着斗笠。
如果李玄都没认错的话,此人就是多日不见的颜飞卿。他实在无法将这个粗布短褐之人与印象中那个星冠羽衣好似神仙中人的飞元真人联系一处。
李玄都半天没说出话来,秦素的惊讶更甚于李玄都,忽然有些明白苏云媗那种又气又无奈的心态了。
平心而论,秦素不是那种不知人间疾苦的公子小姐,这些年来行走江湖,也见识过农人种田、商人走商、工人做工。可真要说起料理农务,秦素却是一窍不通了,她对于农务的了解仅限于古人的诗句,诸如:“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或是:“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至于为何锄禾,又怎么种粟,那就半点不知。
苏云媗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李玄都回过神来,向颜飞卿走去,高声道:“玄机兄,近来可好?”
颜飞卿闻言转过身来,见到是李玄都后,立刻放下手中的农具,向李玄都快步走来,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我一切都好,紫府兄近来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