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渊是个玩弄权谋的高手,不仅喜欢看手下内斗,更喜欢看各个派系首领为了获得更多利益的派系,像条狗一样匍匐在他脚下,使他九五至尊的虚荣之心得到巨大的满足。
早在唐朝巅峰时期,他通过分化、扶持、离间等手段,把朝廷分出十多个大大小小派系,最为知名的无疑是皇帝派、李建成的太子派、李世民的晋王派、李元吉的齐王派、宗亲派、裴寂的晋南派、太原王氏和温氏的晋北派、关陇独孤派、关陇窦派、江南萧派、江南陈派……
各个派系都有自己的利益需要。所以政事堂表决某项决议时,七名相国往往先考虑本派利益,而后才是国家大局、国家利益。像裴寂在并州之战中夺取李神符军权,其实就是晋南派利用李渊忌惮带兵宗亲大将之心,并以皇帝和朝廷的名义,对宗亲派所发起的进攻。结果不知兵事的裴寂瞎搞一通,把李神符合理的布防一概撤除,关键位置守将尽皆换成晋南派,结果毫无疑问的便宜隋朝,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很多……
而这种派系之争的风气也带到了军队之中,虽然现在已经消失了很多,可是军队之中还是大小派系林立,就拿成都城这少得可怜的几万士兵来说,就分为李世民派、蜀派、吐蕃派,李渊和李建成虽然已经失去了实权,但他们的势力依旧存在于军中。
李世民有心把军队、朝廷整合为荣辱与共、休戚相关的利益共同体,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而且隋朝也没有给李世民整合时间,只好无奈作罢。
这次李世民答应张士贵的增兵要求,兵源只有三个来源,要么是从听命李渊的马三宝手里抽调军队,要么是把自己的军队调走,另外一个选择则是招募新兵,至于吐蕃剩下的一万人,既不是守城的料子,还军纪松散,去了也是送菜。
夜幕初降,一辆马车停在庐江王李瑗府前,李瑗是李渊的堂侄,亦是一个文武双全的俊杰,虽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战绩,可也是手掌军政大权于一身,官至益州行台省左仆射,与张长逊一起掌控益州军政大事。
李瑗跟前太子李建成走得很近,和李元吉的关系也不错,玄武门事件后,和李神通一起黯然谢幕。
但是从益州为唐朝所有以后就一直在益州任职的李瑗,以曾在益州任职的北周宗族名将宇文宪为楷模,任职期间,李瑗不但指挥各路人马平息大小叛乱,还精心治理着益州各郡县,使其在这里拥有极好的口碑和影响力,所以李世民深为忌惮,不敢对他进行实质性的处罚,将他罢免为民的举动,既是做样子给自己的手下看,也是为了收复李瑗为己用,没过多久,李世民又恢复了他的王爵,还任命他为镇军大将军,随即被派去募集蜀郡青壮。
隋朝以前被李渊妖魔化十分严重,而李瑗在蜀郡声望高、名声好,当他打出‘保家卫国守田地’的口号去征兵之时,处于闭塞之地、不知隋朝真实情况的蜀郡青壮纷纷响应,所以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李瑗就整到三万多名新兵。
他所不知道的是,自己这支还没经受什么正规训练的军队,已经被李世民盯上了。
马车在他的府门等候片刻,一名管家便快步出来,在马车前拱手一礼:“郡王请宇文相国进府一叙。”
宇文士及从马车内走下:“不请自来,打扰庐江王休息了。”
“哪里!哪里!我家郡王一向好客,十分欢迎相国来访。”管家恭恭敬敬的一摆手:“相国请!”
“请!”宇文士及微笑还礼,不紧不慢的跟着管家一直走到客堂,只见李瑗亲自在阶前迎接。
李瑗是个低调做人、高调做事的人,经过这番大落大起,变得更加谨慎小心,他知道宇文士及是李世民的心腹,所以不敢怠慢,特地来到阶前等候,见宇文士及到来,连忙上前行礼:“未能出府迎接,还请相国多多包涵。”
宇文士及还礼而笑:“殿下客气了,是我不请自来,打扰了殿下休息。”
“相国这话就见外了,像相国这样尊贵的客人,我请都请不到,怎敢说‘打扰’二字,相国请进!”李瑗将宇文士及迎入客堂,又命侍女奉上香茶。
两人稍作寒暄几句,宇文士及便把话题转到正题:“殿下,我今天入宫面圣,和圣上谈到当前战局,他很是忧心啊!”
宇文士及和李渊以前就是好朋友,两人私交甚好,而且宇文士及的妹妹宇文昭仪甚得李渊之宠,私交和亲戚关系,使李渊对宇文士及亲睐有加,尤其和宇文士及和南阳公主破镜难圆、覆水难收之后,李渊还把一名李氏王女许配给他,如今已是儿女双全。虽然玄武门政变发生,但宇文士及依然不是入宫,当起了李渊和李世民之间的联络人。
“那是刘弘基无能、段志玄无能、卫孝节无能、李仲文无能、韩威无能、张长逊无能、夏侯询无能,李袭志不忠、刘德威不义所致。”李瑗冷冷哼了一声:“一个二个全都是酒囊饭袋,辜负了圣上和太子的期望,使我大唐陷入如此不利之局。要是早一天看清这些货色的真实面目,大唐何以至此?”
李瑗念到的名字,多数是李世民嫡系大将,而像李袭志、刘德威虽非李世民心腹之将,可也是被李世民安排去了关键位置。李瑗如今选择性的把这些人拎出来指责,就有些指桑骂槐的意味了。
宇文士及笑得有点尴尬,当着没有听到的说道:“殿下,这场战役事关大唐生死存亡,圣上担心也很正常,张士贵请求‘圣上’派兵进驻金渊城,为他牵制北面之敌,‘圣上’现在感到十分为难啊。”
李瑗愕然道:“还派兵?还好意思要援军?”
“呃!”宇文士及听得愣了一下,连忙说道:“正是,张总管还要兵。”
李瑗怒道:“张士贵本就拥兵五万,虽然张瑱在通泉县损失了一万士兵,可是新城、巴西败兵尽为他收拢,他现在的兵力不少反增,怎么说也有六万兵力左右吧;与他一同坚守资阳的侯君集也有六万大军,要是再把翟长孙的隆山军也算上,他们三人的兵力远远超过南路隋军。张士贵现在居然还要援军,亏他好意思说得出口,这还要不要点脸了?”
“殿下,仗不是人多就能打赢的!”宇文士及想不到素来谨慎的李瑗反应如此激烈,苦笑道:“你也知道翟让和李密当初以二十多万大军进攻荥阳,结果愣是被杨侗用三万骁果军打光了,这是乌合之众,也就罢了。可是窦建德为首的二十多万河北联军,是在十多年的战乱之中活下来的悍卒,个个战力惊人,结果还是让杨侗打光了。我们的兵比翟让的兵也就强上那么一点点,可隋军骁勇善战,没有一个比当初的骁果军差,更让人无法接受的是,他们在人数上不比我们少多少。”
“……”李瑗嘴角抽搐了几下,叹息道:“关键是城内总共也就这么点人马了,再把军队派出去的话,要是杨侗突破雒县、九陇防御,我们又拿什么兵去拦截?要是十几万隋军的兵锋直指成都城,我们又拿什么守城?”
“可是‘圣上’提到了殿下。”李瑗为之一怔:“圣上提我做甚?”
宇文士及不露声色的说道:“其实也不是圣上提,而是圣上说无兵可派,深为担忧,淮安王李神通就说殿下的新军也可一用。”
“真是乱弹琴!”李瑗腾地站起身子,怒火冲天的说道:“这两万人马现在就是一伙乌合之众,去了也是白搭。稍微懂点兵事的人都知道,战争一旦陷入僵持,或是不利之局,这种乌合之众非但没有起到半点作用,反而会率先溃败,动摇军心。淮安王叔怎么如此不智?”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宇文士及连忙摆手,将李瑗安抚了下来,耐心为他解释:“其实圣上和太子也没答应,圣上和太子只是说需要考虑考虑,我只是来提醒提醒殿下,若圣上或太子召下,请殿下理解他们的难处,毕竟大唐都到这步田地了,只要有人可用,我们都得硬着头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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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瑗沉默半晌,拱手道:“多谢相国提醒,我不会惹怒圣上和太子的。”
“那我就不打扰殿下休息了。”宇文士及见到分化和离间李瑗、李神通的目的已经达成,自知言多不失,便告辞而去。
“相国慢走!”李瑗把宇文士及送走,便回了书房。他虽然和李建成、李元吉走得近,其实也没有跟李世民交恶,可是李世民亲自烧死李元吉,并杀其一家的残酷手段,使他感到心寒、害怕。
这不是李瑗杞人忧天,毕竟古往今来新皇即位,几乎无一例外的对身怀从龙之功的人物大肆封赏,对曾经反抗他的人物杀鸡儆猴,从不手软。而从李世民的表现来看,无疑也是如此。
更让他心寒的是李世民不但把同父同母的弟弟都杀了,还把自己父亲囚禁,此人心肠之狠毒,较之畜生尤胜三分。
自己跟前太子交好,想必也是李世民要清算的人,现在之所以还能苟活,无非是自己在蜀中名声好,还有利用的价值。
但是以后呢?
李瑗只要一想就感到不寒而栗。
而这宇文士及乃是李世民的心腹之臣,虽然口口声声说“圣上”、“圣上”,可李瑗知道这其实李世民的意思,名义上是让自己的军队去支援金渊城,可实际呢?会不会是自己已经招不到兵了、失去了利用价值,所以李世民准备卸磨杀驴了?
这个觉悟让李瑗又恨又怕、又是后悔,他觉得李世民的屠刀,已经悬在了自己的头上,一旦兵力丢失,李元吉一家子的下场就是自己的明天。
又想到被李世民囚禁在绵竹县的李建成,如今也有了他死在隋军之手风声,他更是感到坐立难安。
他是相信李建成已死的消息,不过不是死在隋军之手,而是李世民指使他的侍卫杀的,之后是把杀兄恶名甩给隋军,这样既可不用背负恶名,又能引起李建成的残余势力同仇敌忾之心,可谓是一举两得啊。
李瑗在房间里长吁短叹,坐立不安。这时一名美若天仙、气质雍容、举止优雅的秀雅美妇端了一杯热茶进书房。
此美妇三旬上下,穿一身淡青色白兰花襦裙,外披一件水玉色半臂,面如满月,眸亮眉长,却是李瑗的王妃韦氏,韦氏单名一个筱字,出身关中名门杜陵韦氏,她的父亲韦逸和李瑗的父亲李哲同朝为将,关系非常要好。两个长辈一拍即合,早在两人还是孩提时便定下了姻缘。
李瑗年岁较大,等韦筱到了十六岁成婚,两人成婚已十几年,育有一子二女。
和丈夫相濡以沫十几年,韦氏知道他是一个有泪也躲在外面流的人,回到家中便会笑脸面对自己和孩子们,仿佛从来没有什么事情难得过他似的,丈夫今天如今焦虑不安,还是她首次见到。
韦氏不知发生了何事,担心之下,便借口送茶为由前来探望自己的丈夫。她将茶盏放在桌上,又见丈夫时而站起踱步、时而坐下哀声长叹,便也跟着紧张害怕起来,忍不住轻声问道:“夫君,难道隋军打过来了吗?”
“妇道人家,不必多问!”李瑗不耐烦地回答道。
韦氏走到丈夫身旁坐下,握住他的手柔声道:“夫君,咱们打小就认识,成婚也有十六年了。我从未见你这么紧张焦虑过,想必是有天大的事情发生了,所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你就告诉我吧,天大事情我们都一起承担。”
被妻子光滑温热的手握住,李瑗稍稍平静一点,抚摸着爱妻的手掌,叹了一口气,十分懊恼的说道:“我被太子给骗了!他让我到各地募集军队,而我也想为国尽力,所以四处奔波,利用我在蜀郡的口碑募集到了三万名蜀郡青壮。而今天他让宇文士及来告诉我,要把这支军队送上战场,定是觉得我已经没有利用之处,所以打算把我杀了,早知如此,就不应该这么卖力募兵。可惜……唉,悔之晚矣。”
“夫君!”韦氏诧异道:“我虽不知国事,可也知道前方战事吃紧,太子把你的军队派去支援不是很正常吗?夫君是不是担心过多了?”
“如果他以圣上的名义,一道圣旨就可以把军队正常调走,我也不会担心。可事情不是这样!”李瑗便把宇文士及的话意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还把自己的担心也说了,最后道:“这支军队要是让太子拿走,搞不好我们就要被他满门抄斩了,我现在十分焦虑,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这该如何是好?”韦氏吓得花容惨淡,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颤声说道。
“我现在心乱如麻,也不知道怎么办为好!”李瑗十分茫然的说道。
“现在人人都说李唐将亡?人人都得说隋朝随随便便就能杀到成都城下,可是这这么简单的事情,真不知隋朝皇帝在等什么。”韦氏忿忿不平的抱怨道:“要是隋军早点攻破成都城,我们或许因为秀宁,还有一条生路…打难道他非要让李世民杀光我们才甘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