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得三日,文氏说费氏身子不舒坦,自己得回娘家去看一看。舅母病了,身为外甥怎么样也该登门看望,姚舜英和王文靖说要陪着文氏去。文氏说乐仪拉肚子还没全好,姚舜英还是留在府中照看女儿为好。其实乐仪不过是去报恩寺吃混了东西,回到家拉了一天的肚子便好了,文氏这分明是借口。姚舜英也不多话,低头照办就是。晚饭过后王家母子才回府,姚舜英随便问了一下丈夫,果然费氏不过偶然风寒吃了药已然好得差不多了,母子二人在文家略作逗留便打道回府。
途中文氏说云桂坊的梅花饼和重阳糕很是有名,孙女似乎还没吃过,吩咐车夫将车拐入京都北边的商业区域,结果正好碰上了带着丫头婆子到天衣阁取衣裳的常慧茹。因为去得迟,云桂坊的重阳糕早卖光了,文氏很失望。常慧茹说大长公主的重阳糕是京都出了名的好吃,完全可以媲美云桂坊的师傅做出来的重阳糕,提议大家一道去大长公主府让公主府的厨子给现做。文氏嘴上说哪敢为着这么个小事叨扰大长公主府,脸上神色却是动心的模样。常慧茹想着王家就乐仪这一个孙辈文氏疼孙女心切大长公主应该不会怪罪,硬是将王家母子拉去了大长公主府。
公主府富丽堂皇不用说,因为占地宽,所以亭台楼阁花园假山池子长桥一应俱全。主人又热情好客,母子两个一不留神便逗留到了晚饭时分,主家索性留他二人吃罢晚饭再走。临走时公主府给装了满满三大匣子的重阳糕。另外还有其他的点心两匣子。乐仪吃得小嘴泛着油光,姚舜英怕又吃坏肚子,喊着她少吃。文氏却不高兴了,说人家大长公主的东西金贵得很,哪里会吃坏肚子。姚舜英看着文氏说到大长公主府的时候那副欣羡的嘴脸,暗自纳闷这老东西之前也是堂堂侯府千金国公府的二奶奶,怎么过了二十几年的苦日子把个风骨气度都给过没了。
姚舜英本来想问问丈夫有没有见到温晴郡主,想了想又觉得盘问丈夫这个问题很无聊也很无趣。王文靖似乎也不觉得自己的大长公主府之行有什么好说的。拿了点心回到馨梅院,介绍给妻子吃之后便去书房用功去了。简先生虽然放了他十天的假,可留下的功课却不少。偏生文氏事多,拉着儿子四处走动,眼看着外后日先生便要回来了,王文靖无论如何也该仔细准备了。
到了今日小日子还是没来,姚舜英几乎可以肯定自己是怀上了。才刚怀上胎还买坐稳。王文靖于床第上头自来放肆,姚舜英眼下又不想告诉丈夫,是以干脆借口丈夫要安心读书,不如清心寡欲一阵子提议分房睡。王文靖却说书要读孩儿也要生,让姚舜英到了危险期一定告诉自己,姚舜英自然是点头答应。不管怎么样,先瞒过一阵子再说。只是山雨欲来。自己不能什么都不做,府里的下人们都听文氏的,自己这个三奶奶想打听点什么还真不容易,看来还得出门到外头想法子。只是洪氏娘家母亲久病,郑氏有了身子,这段日子也一直没派人来邀请姚舜英出去。
姚舜英只好有意无意地在丈夫跟前透露了自己想出门的想法。自己和女儿都有事做,唯独妻子一人成日里无聊枯坐,王文靖心生内疚,听到妻子的唠叨,便主动在自家老娘跟前替姚舜英争取机会。文氏不知道是心情好还是不想驳了儿子的面子。居然爽快地答应了,还指派了两个丫头两个婆子跟着伺候。照说姚舜英出门理该带着馨梅院的人,可文氏分派的这四个人都是晴岚院文氏比较得力的人,说是伺候其实是监视自己吧。其实馨梅院的那些人见自己不得文氏欢心也不亲近自己,派谁跟着不都一样,姚舜英心里暗自冷笑,低头走出了屋子。
真正出了门姚舜英又不知道该去哪里了,侯府自己没有帖子贸然去不好。去了也不好跟洪氏说出自己的担心。大家才认识没多久,交情没到那一步。侯三哥那里倒是可以说实话甚至讨个主意,只是男女有别这不是启汶,自己想见侯三哥一面谈何容易。想来想去只有去霓裳居转转。赵掌柜好歹是家乡人,他们家来京都时日也不短了,和她说说话说不定能想到什么主意。
当下也不迟疑,立刻吩咐车夫将马车赶往霓裳居。赵掌柜不愧是生意人,大家只见过一回面,可姚舜英还没开口人家便认出她来了。姚舜英不想让几个丫头婆子近身跟着自己,先是说自己想吃炒鸡面,打发走了两个丫头,然后又说乐仪要自己带麻团回去又打发走了一个婆子。赵掌柜是个机灵人,一下便看出了姚舜英的意图,立马打着交好国公府的名头悄悄跟那婆子说自己想孝敬她一身儿衣衫,指着铺子里的布料让那婆子选。那婆子一听大喜,立马乐滋滋在大喜的指引下看起了布匹,然后又选式样量尺寸。
不知怎么回事,姚舜英觉得这赵掌柜特别亲切,放心地跟着她到了楼上赵掌柜自己歇息的房间。大家坐下喝茶,赵掌柜笑眯眯地道:“三奶奶,有个启汶来的秦冲秦三郎说是您的表兄,您要不要见他一见。”姚舜英大喜:“秦三哥,他在京里吗?赵掌柜怎么会认识他?”赵掌柜呵呵笑道:“小儿押货请了他做保镖,然后大家闲谈说到京里的启汶同乡,秦三郎便说您是他表妹。我这正发愁怎么告知三奶奶,不料您便光临小店了。可惜啊,秦三郎这几日又运货去了,五日后才能回来,不然你们表兄妹倒是能见上一见。”
姚舜英想到那四个丫头婆子,黯然道:“便是秦表哥在这里我也不方便见他,国公府的规矩严着呢。”心里却想,只要知道秦三哥在京里就好,往后倒可以通过他联络侯三哥。今日出这趟门果然有收获,姚舜英连日来阴霾的心空不禁亮堂了许多。赵掌柜道:“三奶奶是可是在国公府过得不开心?”姚舜英欲言又止,毕竟大家交往时间不长,这样的事情自己怎么好跟人家说。
赵掌柜也不问她,沉默一阵后忽然严肃地道:“想给三奶奶讲一个发生在启汶的旧事,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听。”姚舜英一愣:“旧事,说来听听。”赵掌柜道:“启汶县城有一对夫妻,成亲多年一直无子。起初还以为是他家娘子的原因,不想纳了两个小妾肚子还是毫无动静。那家的男人这才知道是自己的身子不争气,一怒之下将那两个小妾打发了,单守着他家娘子过。这男人生不出孩子,做买卖的本事却不差,一份家业让族中上下个个眼红。为着他家的过继问题闹出许多事来,那两口儿便扬言暂不过继,等自己两口儿老了再说。他娘子却是外县人士,大舅哥也是个做买卖的,有一阵子在启汶置办货物。有一日启汶发大水,河水暴涨。这大舅哥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下看到一个放在背篓里的小女孩儿,睡得正熟,小脸蛋胖乎乎地可爱极了。想着妹子膝下空虚,四周又无人,这大舅哥居然生出歹念将那女孩儿背走了。”
“背,背走了!”姚舜英胸口砰砰直跳,当年英娘姑姑不就是这样丢了的。赵掌柜看了她一眼:“是啊,背走了。毕竟盗取他人孩儿是大罪,这大舅哥害怕叫人发现,连夜便赶回了自己家中。这女孩儿虽小,可简单的话中还是带了启汶口音。那大舅哥怕露馅便将这女孩儿放在自己岳家养了两年,直到这孩子的口音消失才抱给自家妹子。说是自己岳家的一个远房穷亲戚家的孩子,他家嫌女孩儿多了便想送走一个。他妹子两口儿也不怀疑,见那女孩儿白胖伶俐的模样,欢天喜地地养了起来。”姚舜英听到这里不由攥紧拳头,气道:“这人好生可恶,却不知那丢了孩儿的人家该有多伤心!”
赵掌柜叹了口气:“那大舅哥可能是做了伤天害理之事遭到报应,十年后背上长了一个大疮,一直烂一直流脓总不见好。他到底是于心不安,临死前跟自家妹夫妹子说了实话,将那女孩儿当初的项圈衣物都拿给妹子看。那妹子将那东西带回自家,想着哥哥说是在吴家堡偷的孩儿,便悄悄打听吴家堡附近可有人丢了孩儿。没想到真叫他们打听到了,那是一户乡下人家,丢了孩儿一直没放弃一直在寻找。他们也动过将女孩儿还给人家的念头,可是养了这么几年的孩儿养出了感情,怎么样也舍不得了。然后便自欺欺人说左右那丢孩子的人家尚有三儿一女也不差这一个,便一直养着这孩子,将那女孩儿当初的东西偷偷藏了起来。这女孩儿越长大这眉眼跟她亲爹娘便越像,两口子到底心里有鬼,居然将买卖慢慢做远,最后干脆不回启汶了,后来索性连房子都卖了。那女孩儿后来嫁给了姨表兄,一家子来到京都做买卖。”
“你,你是……”姚舜英浑身颤抖,指着赵掌柜半天说不出话来。赵掌柜点了点头:“如果三奶奶上回说得不差的话,妾便该是您家那丢失的姑姑。”姚舜英不解道:“那你上回为何不说?”赵掌柜苦笑道:“我那时候根本不知道。还是跟我家老头子说到你所问之事,老头子才告诉我。关于我的身世我爹娘在我们成亲时候都跟他说了,这么多年他竟然一直瞒着我。若不是听说你家祖父母至今还为长女丢失遗憾不已他还不肯告诉我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