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人已掩有大半个天下。去年以来,更是攻克江西八州,迫降福建五州。而今刘隐又败,清海军全境失守。”吕师周说道:“说句不中听的,静江军已经被三面包围了。接下来,宁远军、清海军、静海军、岭南西道、威武军甚至晋人,随时会杀奔过来,诸位觉得,以桂管一地,可能抵挡?”
窃窃私语声慢慢消失了。
吕师周毫不留情地揭开了血淋淋的事实,让人无所适从。是啊,他们总共也就万余兵马,真的能抵挡数镇围剿么?
“长沙那边不用指望了。”吕师周大声道:“夏人自黔中、江西、鄂岳三个方向压过来,声势浩大,长沙不会派一兵一卒援助桂州。”
吕师周这话其实有诈人的成分在内。但他说得有理有据,很像那么一回事,军士们无从分辨,只能将信将疑——甚至于,相信的成分更大一些。
场中一片寂静。
现在彻底没人说话了,每个人都屏息凝神,看着吕师周。
吕师周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到了这一步,最大的危机已经解除了。军士们若还对马殷有盼头、有留恋,刚才就会有人鼓噪聚众,冲过来杀了他了。但什么都没有,这说明了一切。
“诸位有家有业,上有高堂,下有儿女,如果轻弃有用之身,辗转沟壑之中,不但死得毫无意义,还将令家人陷入困境。何必呢?何苦呢?”吕师周说道:“何况,乡野之中还有蛮俚,你们死了,谁来震慑他们?谁来保护家园?靠谁?长沙援兵吗?”
南风吹起,军旗呼啦啦作响。
五千军士列于球场之上,满面愁容,心神不定。
“实不相瞒,我吕某人不愿打了。”吕师周叹了口气,道:“大夏天子灭了几十个藩镇了,而今就剩下三两个仍在抗拒王师,实在不智。以一隅而抗天下,可乎?”
吕师周说完这句话,仔细盯着下面的动静。
有人不断将他的话往下传,队列里又起了一阵骚动。
吕师周干咽了两口唾沫,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这个时候如果有人站出来,鼓噪杀了他,他就只能落荒而逃了。
还好没有!
骚动很快平息了。
南风吹来,吕师周只感觉身上凉飕飕的,竟然已出了一层细汗。
这年头的军将,可不好当啊!死于自己人之手的大将,恐怕不比死于外敌的少多少。
“事已至此,我便直说了。”眼见队列再度恢复了平静,吕师周便提高了声音,道:“我欲举城反正,归顺朝廷。另派出使者,说服各州归降。尔等若情愿反正,可各回各营,听候调遣。若不愿,自可归家也,我断不阻拦。如何抉择,全在一念之间。”
说罢,吕师周便闭上了嘴巴,静静看着场中。
他的话被一道道传了下去,军士们反应不一。
有人呼朋唤友,互相招呼着回了军营。
有人傻呆呆地站着,犹豫不决。但在看到很多人回营之后,茫然无措的他们也随大流,慢腾腾地回了军营。
只有少数人脱了军服,带着器械,走到吕师周身前,行了一礼,出城离去。
吕师周频频回礼。
这是一次和平的“分手”,他得感谢这些人的“不杀之恩”。
同时心中喜悦,湖南来的高级将校已经被他一网打尽,城内的五千衙军也和平处理完毕。桂州城、静江军的首府,已经是他的了。
接下来,便是出城劝降另外一支部队,然后派出使者前往各州各县,劝其归顺。
投降的州县越多,他的功劳就越大,这是很明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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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希振在二月十八日早上收到了消息。
昨晚与一帮文人互相唱和,酩酊大醉。若非随从叫醒他,可能要直接睡到中午了。
不过在知道吕师周造反之后,他吓了一个激灵。
“这……”马希振用力拍了拍脑袋,将头痛欲裂的感觉驱走,问道:“消息当真?”
“千真万确。”随从急道:“城内外都传遍了。”
马希振一屁股坐回了胡床,愣愣地看着地面。
“衙内,此时万不可犹豫啊。”随从说道:“吕师周外将出身,威望不足,暴起发难,未必能控制全局。衙内该遣人分赴各乡,将亲军召集起来,杀回桂州,或还有夺回城池的可能。”
马希振眼神一凝。
这是在劝他带着两千亲军回城呢。理由也很直接,吕师周造反,军士们都听他的吗?即便现在听他的,正牌节度使一回去,还听吗?
但——
马希振摇了摇头,道:“来不及了。吕师周那贼子定然已点齐兵马,朝这边过来了。儿郎们散在各乡快活,一时间哪召集得起来。”
随从愕然,这倒也是。
但——
尝试都不尝试一下,这真的好吗?
“官印都在吧?”马希振突然问道。
随从一愣,随即点了点头,道:“都在呢。”
“把所有人都叫上,检查一遍器械、食水。”马希振霍然起身。
随从精神一振:衙内这是下定决心,要回去与吕师周争夺桂州了!
“去广州!”马希振说道:“我才是节度使,旌节、印鉴都在此处,只有我才能代表静江军归顺朝廷。吕师周这种贼子,算个屁!”
随从正要去牵马,闻言一个趔趄,然后便重重叹了口气。
马家的基业,马氏子孙都不上心,我着急个屁啊!
静江军,算是完蛋了。
湖南马氏,也蹦跶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