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崇拜的六哥当了“叛徒”,亲手将他送进了监狱,此时的宫庶,该是个什么样的心情呢?
片刻后,许臻的睫毛轻轻一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郑国宏下意识地朝他望了过去,想要看一看许臻的表演方式,然而却不由得微微一怔。
——许臻没有做任何表情。
愤怒,怀疑,绝望,心如死灰……统统没有。
他就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平静得像是一具死物。
“啪!”
郑国宏还没来得及去理解许臻目前的心态,就听一声脆响,拍摄已经正式开始了。
“吱呀”一声,不远处的铁门被人从外侧推开,柳永青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蓝色工作服,手里拎着一个竹筒、一个油纸包,一瘸一拐地朝着许臻走了过来。
此时的他鬓发斑白,驼背瘸腿,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再没有了从前的半点影子。
柳永青一路走来,眼观鼻、鼻观心,始终不敢抬头去瞧一眼许臻。
郑国宏瞧见了眼前的场景,只觉心里“咯噔”一声。
洗得掉色的粗布衣服、不敢抬起的头……
这一幕,跟之前那场戏中的许臻何其相似?
这个镜头处理得好啊!
老柳的戏,果然是从来没有令人失望过!
这时,柳永青已经坐到了许臻的对面,扣扣索索地打开了那个油纸包,向许臻推了过去,然后又打开竹筒,给他倒了一杯酒。
——这个动作的顺序,也与之前的那场戏一样。
然而不同的是,此时,许臻饰演的宫庶再没有了从前诚惶诚恐的神情。
“有酒,有肉,不错啊……”
他这时候忽然开了口。
许臻的身体没有做任何动作,眼神也依旧保持着死物的状态。
他只是垂着眸子,看着面前桌子上的纸包和竹筒,舔了一下嘴唇,声音低哑地道:“我好长时间没吃肉了。”
柳永青正在倒酒的手稍微停顿了一下,轻声道:“你以后想吃什么,就跟他们说,我去给你买。”
听到这句话,许臻原本死水般的双眼轻轻闪动了一下。
“我总吃你的饭。”
他说着抬起头来,第一次看向了狱中的柳永青,喃喃地道:“我记得,那是46年的4月12号,我杀完高占龙之后,你请我在玫瑰饭店吃了法式鹅肝和波特酒。”
说着,许臻的嘴角微微上扬,道:“那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的一顿饭。”
而柳永青听到这番话,身子一颤,却依旧没有抬头去看他。
他只是垂着头,将盛着酒的碗摆到了许臻跟前,道:“哥现在没那个条件了,将就一下吧。”
许臻莞尔一笑,伸出带着镣铐的手来,拿起了那只酒碗,轻声道:“我没想到你会来见我。”
说罢,他仰头喝了一口酒。
然而下一刻,他却忽然毫无征兆地站了起来,“啪”地一声,将酒碗结结实实摔在了柳永青的头上。
“你竟然还有脸来见我!”
这一声嘶吼,在幽深空旷的牢房中形成了阵阵回音。
在他的对面,酒碗被摔成了无数块碎屑,伴着未喝完的酒液淋了柳永青满头满脸。
方才几乎没有任何情绪的许臻在这一刻忽然爆发了。
他站在柳永青的面前,通红的眼眶死死地盯着眼前的这个缩头乌龟,身体因过度的激动而打着摆子。
“六哥,军统六哥……”许臻的怒火中带着癫狂,声音嘶哑地叫道,“竟然会背叛党国!”
他因过度的激愤而喘不上气来,惨白的脸颊上泛起了病态的殷红。
“枉郑老板临死之前,还推荐你出山主持大局;枉总统这么多年过去,还能想起你!”
“你,你……”
许臻咬着牙,勉力撑着自己的身体,吼道:“你让吾辈军统同仁……颜!面!扫!地!”
在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对面的柳永青始终一言不发。
酒液顺着他的头发“滴答、滴答”地滴落下来,让他看上去无比狼狈。
柳永青沉默了许久,才终于低声道:“我没有背叛。”
“我从来……都不属于你们。”
说着,他摘下了老花镜,抹了一把脸上的酒水,抬头望向了对面的许臻,缓缓地道:“我是中国共产党党员。”
“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这一刻,狱中的二人第一次四目相对。
许臻脸上的怒火像是僵在了脸上。
死寂的牢房中,急促的呼吸声听上去似乎格外的刺耳。
他呆呆地望向眼前的柳永青,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许臻的瞳孔逐渐涣散,两眼似乎有些不对焦。
他伸手在旁边摩挲着,似乎想要找什么东西来撑住身体,然而却什么也没有摸到。
“喀啦……”
下一刻,许臻整个人像是被打断了脊梁,颓然瘫倒在地。
方才支撑着他的一口气陡然烟消云散,大滴大滴的泪水不受控制地从他的眼眶中滚落下来。
一旁的郑国宏就站在离他几米远的位置上,看着他此时的神情,只觉心脏猛地揪紧。
这不是死亡的临近,这是信仰的崩塌。
自己一直以来所坚信的东西,那个带他宣誓、教他一切的领路人,竟然是个演出来的人物。
六哥,军统六哥,从来都不存在……
柳永青没有再去看他,只是撑着桌子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朝牢门外走去。
而在他背后,许臻瘫坐在地上,再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咔!”
良久,场边的副导演叫停了这场表演。
然而无论是牢房中的许臻,还是正在甬道中踽踽独行的柳永青,谁都没能立即从方才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郑国宏撂下手中的收音杆,看着依旧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的许臻,只觉心头剧震。
这种水准的表演,居然是在救场的情况下演出来的?
这样的演员……拿奖还分岁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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