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的两个兄弟却一个也没有来。
大哥在自己家中喝着酒、吃着肉,望着架子上挂着的百户官服,全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
二哥急匆匆去教坊司给周姑娘赎身,却被对方乞求去昭狱救人。
眼看着太阳即将落山,靳一川没有等到自己的兄弟,却等来了一个陌生的小童。
“有一位姓丁的大爷,让我把这个交给靳小爷。”那小童走到他身前,摊开手掌,将一个东西递给了他。
靳一川接过一看,眼中出现了一瞬间的慌乱。
——是他刚刚还给张嫣的那个八角香囊!
影片至此终于来到了最终章。
二哥沈炼在暖香阁接周姑娘的时候遭遇围杀;大哥一丝不苟地穿好了自己期待已久的官服,坦然前往了衙门领罪;而靳一川神色匆匆地跑回了医馆,逾墙而入,却发现张大夫惨死在院中,而张嫣姑娘昏迷在屋子里,衣衫凌乱地躺在地上。
靳一川瞧见眼前的这一幕,脸色惨白,嘴唇微微发颤。
他慌忙脱下身上的斗篷,盖在了姑娘的身上,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到了一旁的卧榻上,看上去手足无措。
“有人出钱买你的命。”就在这时,院中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个一直勒索他的师兄扛着自己的长刀,饶有兴致地看着靳一川,道:“反正早晚要杀你,不如就今天吧?”
靳一川闻言,缓缓回过了头来。
他苍白的面容上没有一丝表情,但眼中却泛着血丝,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凛然杀意。
天上飘起了雪花,衰败的晚秋也终于即将被大雪所埋葬。
靳一川拔出了腰间的长刀,如利箭般冲向了院中。
他刀刀不遗余力,宁可同归于尽,也誓要将对方斩杀,然而面对对他的招数了如指掌的师兄,他一直拼到病发咳血,也依旧未能扭转战局。
靳一川颓然倒在雪地上,伸手抓住了师兄抵在他咽喉处的刀尖,如呓语般哀求道:“放过那个姑娘……”
看着他手上的鲜血顺着刀尖一滴滴滑落下来,师兄的眼神微微闪动,他俯下身来,低声道:“如果师兄告诉你,我就没碰过那个姑娘,你开不开心?”
靳一川听到这话,已经失焦的眼神微微一颤,像是忽然亮起了一丝微光。
“咳咳,咳咳……”他轻轻地咳嗽着,方才死灰般的面容上出现了半分温和的笑容,眼中肆意的杀气也在这一刻忽然烟消云散。
师兄瞧见他这个神情,忍不住别过了脸去。
“你都病成这样了,也没什么意思了。”
他手中提着长刀,却迟迟也没有刺下去,口中喃喃地道:“可若是杀了你,这世上可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师兄正在犹豫不决时,倒在雪地上的靳一川却忽然瞥见:屋檐上有一杆黑洞洞的火铳,正对准了师兄的后背。
“师兄!”
他猛地鼓足了全部的力气,奋起将师兄扑倒。
“砰!”
一声爆响,银幕上的画面忽然陷入了黑暗。
……
瞧见这一幕掐断在这里,放映厅中顿时响起了一阵低呼声。
原来,赵公公不仅雇了师兄来杀靳一川,还安排了后手!
后面怎样了?
靳一川到底有没有死?
这时候,画面一转,镜头来到了沈炼的故事线。
他在暖香阁遭遇围杀,经过一番惨战,伤痕累累地杀出重围。
沈炼带着周姑娘狼狈地赶往了医馆,去找自己的兄弟,然而当他推开院门时,见到的只是战后的狼藉。
他踉跄着走进了院中,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满地的断肢、紫黑的血浆、凌乱的脚步和满院混杂着鲜血的泥泞。
沈炼直直地盯着院中的那个身影。
只见,靳一川穿着单薄的粗麻衣衫,安安静静地躺在雪地上。
清俊的面容上看不到一丝的狰狞,像是睡着了一般,然而,他的脸颊、嘴唇没有半分的血色,漫天的大雪几乎已经将他的身体彻底掩埋。
“扑通……”
沈炼浑身一软,无力地跪倒了在靳一川的身前,像是被人抽去了筋。
他垂着头,抓着地上的雪泥,眼眶瞬间鲜红如血。
“二哥错了……”
沈炼沙哑的声音剧烈地颤抖着,道:“二哥后悔了,二哥后悔了……”
说话间,眼泪不受控制地顺着他的脸颊滚落了下来,滴滴跌落在眼前的雪地上。
刚刚一路杀出死境时紧绷的那根线瞬间便断了,他如同疯魔一般不断地重复这“二哥后悔了”这句话,逐渐由默默流泪变为了嚎啕痛哭。
……
三兄弟最终还是没能逃脱蝼蚁的宿命。
大哥卢剑星穿着向往已久的百户官服,坦然领罪,将冒杀魏忠贤的罪责全部揽到了自己一人身上;三弟靳一川终究没能躲过连环的杀局,漫天的大雪埋葬了他的所有隐秘,死亡也终结他的全部病痛。
沈炼面如死灰地躲在人群中,看着大哥被处以极刑,“哗啦”一声,一盆冷水浇下,冲走了斩台上的血渍,也抹去了这个叫“卢剑星”的汉子辛苦奋斗半生的全部痕迹。
人这一生的痛苦,多半源于那些求而不得的执念与挣扎。
如泣如诉的苍凉音乐缭绕在放映厅中,周燃听着周围观众们低低呜咽的声音,偷偷抹了一下自己眼角的泪痕。
他承认自己看哭了。
从沈炼跪在靳一川的尸体前,哭诉“二哥错了,二哥后悔了”开始,他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以前兄弟三人并肩作战、嬉闹喝酒的画面在眼前一幕幕闪过,他明明没有兄弟,但却无法抑制地代入到了沈炼的心境中。
他也和沈炼一样,怨恨自己的贪欲,怨恨自己自作聪明,怨恨兄弟们惨死,唯有自己苟活于世。
这股浓浓的恨意,直到沈炼截杀了逃往关外的赵公公,依旧没能平复半分。
沈炼孤身一人,背后背着大哥的雁翅刀,腰间挂着一川的双刀,站在关外的苍茫草原上。
他伸手拔出了那把短刀,拿在手上,静静地看着。
而这时候,画面一转,银幕上忽然出现了一段从前的回忆。
“上面让你活捉人犯,没说让你杀了他!”
一处阴暗的树林中,沈炼穿着锦衣卫的飞鱼服,一把拽开了正在对一个地上的人影拳打脚踢的同僚。
说着,他举着火把,照亮了那个倒在地上、满身是伤的囚犯,道:“怎么样,没事吧?”
那个囚犯的身体微微一颤,片刻后,他抬起头来,竟赫然是靳一川的模样。
但看他的妆容打扮,明显比正片中要年幼许多。
“没事,谢谢。”他垂着头,对沈炼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