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
万寿宫中。
内侍往来,都是一阵阵轻到极致的脚步,恨不得踮起脚尖,看看大气不敢出的模样,就知道那位大明两京一十三省,亿兆子民的君父,心情仍然是很不美好。
这实在正常,自从去年庚戌之变以来,天下各地就没有给出什么好消息来。
不是劫掠,就是来犯。
不是饥馑,就是灾荒。
北虏南倭是老难题了,再加上天灾频频,让居于谨身精舍内的万岁,居然说出了要颁罪己诏的话来,要将这些坏事都揽到自己身上:皆因朕躬敬天不诚,上天才频降灾祸,万方有罪,罪在朕躬一人!
群臣泣泪。
内阁自首辅严嵩以降,司礼监自掌印太监吕芳以降,纷纷表态:天降灾祸,罪在内阁,罪在司礼监,罪在臣工,唯独不罪在君父。
所有在京官员概不许升烟食荤,以诚意感动上苍,以分君父之忧,以解万民之苦。
这个态度,严嵩和吕芳表得很坚定,却苦了养尊处优惯了的权贵。
至少享受得偷偷躲起来了。
严府之中。
“脸欺桃,腰怯柳,愁病两眉锁。不是伤春,因甚闭门卧。”
“怕看窗外游蜂,檐前飞絮,想时候清明初过……”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檀板,接着小堂鼓敲响,坤伶婉转的歌喉,伴随着悠扬的曲笛声飘入。
严世蕃听着昆曲,手中一下一下打着拍子,新纳的第十六房小妾在旁边尽心服侍。
这位严嵩之子的私生活,可以用一个人物来概括,西门庆。
毕竟有一说,《金瓶梅》里西门庆的原型就是严世蕃,严世蕃号东楼,小名庆儿,东楼对西门,名都不改的,西门庆剧情里的种种行为,又与严世蕃吻合度极高,作者兰陵笑笑生最热门的猜想还是王世贞,与严嵩父子有大仇,以严世藩为原型创造出来,确实有可能。
至于《水浒传》,据传为元末明初施耐庵着,并由罗贯中加以润色,但实际参与的创作者,跨越了从宋元到明末的数百年,包括了民间说书人、文人、书商等等,最接近后世熟悉版本的,也是嘉靖到万历彻底成型,所以西门庆的原型也不突兀。
当然,历史上的严世蕃,与西门庆的形象相差极大,“短项肥体,眇一目”,不仅是个大胖子,还瞎了一只眼睛,有二十七房妾室,全靠权势,自个儿的颜值是不沾边的。
不过此时的小阁老,却不是那副尊荣。
严嵩发达后,费尽心机请了一位修行高人,治好了儿子的目疾,严世蕃又发愤图强,体态变得如同常人,如今长得挺像后世的大学教授,亦或是常务副书记,人到中年,相貌堂堂,颇具威仪,小妾曲意奉承时,顿时没了勉强,反倒满是爱意。
严世蕃却爱理不理,看似沉浸在昆曲里,实则目光闪动,不知在考虑着什么,让旁边风尘仆仆的罗龙文不敢吱声。
罗龙文在严党上位,是得了严世蕃的喜爱,此番派去赵文华身边,也是想在抢夺抗倭功劳中分一杯羹,将来好提拔。
现在出了这件事,罗龙文一人快马加鞭,匆匆赶回,就知道要挨训,如今只希望给他一个辩解的机会。
严世蕃却没有给机会,直接评价:“以毒丹杀倭寇,真是愚蠢,赵文华贪功,不知此事遗祸无穷,你也想不到么?陛下最恨丹药与‘毒’沾边了!”
罗龙文面色剧变:“竟是如此?我们以为……”
严世蕃直接打断:“你们以为此事仅仅是得罪了清流,让御史有口舌来攻击我父子?那算个屁!圣恩卷顾才是关键!”
罗龙文连连点头:“小阁老教训的是!小阁老教训的是!”
这话倒不是奉承,满朝文武,若说最了解嘉靖心思的,严世蕃排第二,没人敢称第一,顶多有人能跟他并列第二。
严嵩能有如今的权势和地位,这个儿子功不可没,所以严党内部渐渐以小阁老为称呼。
此时的严世蕃,还没有小阁老的权势,对于这个称呼挺喜欢的,斜了一眼:“你也劝不住,早知道让鄢懋卿去的,此事确实有些失策,罢了罢了,坐下吧!”
罗龙文如蒙大赦,哪里敢坐,连连行礼:“多谢小阁老宽宏!多谢小阁老宽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