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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7日, 除夕如期而至,这一年的新年又发生了不少变化, 最明显的就是年的气氛浓厚了许多。夜幕降临后, 城里就陆续燃起了烟花,劈里啪啦,瑰丽的颜色将漆黑的夜空也染上了绚丽的色彩。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城里过年, 三个孩子都很兴奋。沈建东早早准备了一堆烟花, 拿到院子里放,吸引了一大群孩子过来凑热闹, 沈红英和余香香穿着新的羽绒服, 在一旁捂住耳朵, 担心地喊:“建东, 小心点小心点……”
余香香跑回去拉余思雅:“姐, 烟花可好看了, 你跟咱们一起去看嘛!”
余思雅被她拖了出去,院子里除了孩子还来了许多大人,说说笑笑, 放烟花鞭炮, 碰面了, 眼熟的都热情地招呼“新年快乐”, 到处都洋溢着新春的欢乐。
1979, 风起云涌,是我国社会走向重要转折的一年。在这年1月1日, 中美正式建交, 结束了长达三十年的对峙, 广播里还传来邓公即将受邀访美的消息,中美正式进入长达十年的蜜月期!
这一年也同样是改革试水, 各种新政策出台的一年,从小岗村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再到沿海经济特区,从民间偷偷摸摸的各种小摊小贩小作坊到第一家中外合资企业的成立,无不在诉说着时代的变化!
但这些都及不上即将到来的对越自卫反击战对他们这个家庭的影响!
玩到九点多,天气冷,外面的人陆续散了,余思雅带着三个兴奋的孩子回家:“吃水饺吗?”
他们已经吃过年夜饭了,不过饺子是傍晚包的,打算守岁熬夜的时候吃。
沈建东一直在到处乱窜乱蹦,体力消耗大,饿得最快,举起手大声说:“要,嫂子,我来煮吧,你休息一会儿!”
沈红英和余香香笑着说:“我们来吧,你们辛苦了,今天休息,家务让我们俩来!”
沈建东也不跟两个姐姐客气,坐到桌子边,抓起一把奶糖,剥了糖纸就往嘴巴里塞。一把糖还没吃完,四碗热腾腾的水饺端了出来。
上桌后,沈建东看着白白胖胖的猪肉水饺,忍不住感叹:“真没想到我还能过上白面猪肉水饺敞开吃的日子。”
余香香深有感触地点了点头。
沈红英盯着白瓷碗里蒸腾的热气,情绪突然莫名其妙地低落下来,喃喃道:“可惜哥不在,不然咱们家就团圆了。”
这话一出,沈建东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扭头看余思雅:“嫂子,最近广播新闻上都在说咱们跟越南的局势越来越紧张,不会真的要打起来吧?”
这一仗跑不了,提起这个余思雅的心情也有些沉重,但她现在是家里的主心骨,三个孩子心目中的定海神针,她不能慌。
她轻轻扬起唇角:“对你们哥哥有点信心吧,他的命硬得很,不会有事的!”
“对,嫂子说的是,哥一定会平安归来的。哎,都怪这白眼狼越南,要不是他们生事,哥这会儿就回来跟咱们一起吃年夜饭了。”沈建东不满地抱怨道。
余思雅的心情有点沉重,不想提这个,将碗里还没动过的饺子倒了一半给他:“我吃不完,你帮我吃点。对了,你们听,楼上是在放电视机吧?你们想看电视吗?想看咱们明天就去买一台。”
这会儿商场里的电视基本上都是黑白电视,9寸或12寸,四四方方的,很笨重,不像后世那么轻薄,屏幕很模糊不清晰。而且这会儿还没有线电视,电视机都是靠天线来接受信号,只能收到比较近的几个台,有些台还会有雪花和各种噪音。
但就这样一台电视机得几百上千元,能抵得上一个普通工人一两年不吃不喝的工资,妥妥的奢侈品,一般家庭还买不起。
见惯了后世清晰度非常高的液晶电视,再来看现在的电视,真是哪儿都嫌弃。所以余思雅对现在的电视机没什么兴趣,可电视、广播、报纸是如今主要了解消息的三个公开渠道。她觉得这电视机不怎么样,但这个年代土生土长的人觉得新鲜有意思啊。前两天,余香香和沈红英就还去别人家看了一会儿电视,回家还讨论了半天。
因此,余思雅今天才主动提起,她和沈跃的工资都不低,家里就两个女孩子上学要花一点钱,但这点钱对他们的收入来说是毛毛雨。她手里的攒了好几千块,买台电视机对他们而言不是什么负担。
沈建东满心做买卖赚钱,整天忙得不见人影,也就晚上吃饭的时候会回家,他虽然觉得电视挺新鲜的,但也没太大的兴趣,只顾埋头吃饺子。
两个女孩子都有点心动,她们寒假去同学家里看过电视后,回来一直念念不忘,两人讨论了好几回。可想着电视机不菲的价格,两人懂事地拒绝了:“嫂子,别买了,你这么忙,都没空坐下来看电视。我跟香香还有几个月就要考试了,还是别看电视分心了。”
余香香也跟着点头:“对啊,姐,电视买了也没人看的。”
话是这样说,但余思雅没错过两人眼底的渴望。
沈建东也发现了,他嘿嘿笑了笑说:“喜欢就买嘛,明天我去买,我赚钱了!”
余思雅斜了他一眼:“你买什么买?小孩子一个,家里的事你别管,要喜欢,我明天去买一台回家。”
沈建东不服气:“我实岁16了,在乡下都可以说亲,是大人了!”
余思雅好笑地看着他:“怎么?咱们建东长大了想娶媳妇了啊?”
沈建东自己调侃自己还不觉得,被嫂子这么一说,脸马上红了:“没有,我才不要呢。”
余思雅笑眯眯地看着他:“你想我也不答应,想谈对象,等18岁以后再说吧。”
沈建东想反驳,但又感觉自己要反驳了就证实“他想娶媳妇”这个事了,撇了撇嘴,低头吃东西。
“行了,就这么说好了,咱们明天吃过早饭一块儿去逛百货商场,买电视机。”余思雅高兴地宣布道。
见两个女孩子还想说什么,她笑着补充道:“这样吧,高考之前,你们每天除了看新闻,不准看其他电视节目。如果我在家就跟你们一起看,如果我不在,你们将每天电视里播报的新闻要点记录下来,放桌子上,我回家看。”
这下两个女孩子才没话说了。
吃过宵夜,一家人又围在桌子前嗑瓜子、吃糖聊天,直到十二点的钟声响起,外面传来不绝于耳的鞭炮声。余思雅分别给三个孩子发了红包,大家这才散了,回自己的屋睡觉。
余思雅打开灯,关上了门,从抽屉里拿出一封厚厚的信,下面还有很多封信,都是沈跃寄来的。最近这封信是一月初寄过来的,他在信上隐晦的表示要换驻地,可能没时间给她回信了,叮嘱她要是没收到回信不要着急,有空的时候他会写信回家的。
余思雅当天就写了封信过去。但如今已经过去二十几天了,还是没收到沈跃的回信,估计他已经去了其他地方。他们的消息比普通人更灵通,而且战争这种事,也不是说开打就开打,事前肯定会有准备工作,只是这些事情是军事机密,普通人不可能知道罢了。
再有半个月这场自卫反击战就要正式打响了,估计这会儿部队已经开始部署和调配兵员了,也不知道沈跃被派到了哪儿,今天除夕夜,他们有没有庆祝新年,吃饺子或汤圆了吗?
无声地叹了口气,余思雅将信放了回去,重新拉上抽屉,躺回床上,拉下了电灯线,关灯睡觉。边境的事她再焦虑也无济于事,她相信沈跃会平安归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守护好这个小家庭,好好工作,努力学习!
大年初一是个晴朗的天,清晨推开门,外面的树上、草地上、菜地里都结了一层霜。等吃过早饭,红通通的太阳已经爬了起来,冰霜融化,穿着新衣服的市民们陆续出门拜年。
余思雅先带三个孩子去了百货公司,花了八百多块钱买了一台12寸的电视机。
昨晚提起电视机的时候沈建东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回到家里就翻开说明书开始捣鼓起来,怎么安装,怎么调台,比谁都积极。三个孩子第一次看到崭新的电视机,都有点不敢下手,插上电源,打开电视机调台的时候,手轻轻的,半天也没把调台的按钮转动。
余思雅看得好笑,走过去用拇指、食指、无名指捏住黑色的按钮,用力一转,跳到第二个台,电视机发出滋滋的声音,里面还是一片白色的小点点。
“这样换台的,不过得先将天线竖在外面,然后将线迁进来,跟电视机后面的两根天线连接在一块儿,才能收到信号。你们慢慢弄吧,我得出去拜年了,不懂就问有电视机的邻居。”余思雅简单地说了一下工作原理,就将这个活儿交给他们去捣鼓了。没办法,她是知道电视机大致怎么弄的,但她也没具体操作过。
三个孩子盯着电视头也没回:“好的,嫂子,我们知道了,你去忙吧。”
余思雅也没管他们,拿着事先准备好的礼物出门了。她今天很忙,要给龚教授夫妻、孟兰夫妻、路明惠、唐局长等等一众朋友拜年,至于高市长那里,余思雅还在犹豫要不要去,因为市委家属院戒备挺森严的,她去还得找人通报。而且她跟高市长大部分时候都直接在办公室接触,谈的都是工作,对高市长家里的情况也不是很了解,贸然登门拜访会不会太唐突了?
思虑了半天,余思雅决定先去许秘书家拜年,到时候旁敲侧击问问他的看法。
结果去了才知道许秘书不在,跟高市长去一线慰问那些不能回家过年,除夕也照旧坚守在一线工作岗位的工人们去了。
人都不在,这年也没法拜了,余思雅只好继续去别家拜年。
她将田家安排在了最后,因为田老太太特别喜欢她,对她很热情。更重要的是,她有点事想跟田主任商量。
到了田家,寒暄过后,聊了一会儿天,田老太太就热情地站了起来,跑去厨房做饭,让余思雅吃过晚饭再走。
田主任本来也想去帮忙的,但被余思雅叫住了:“田主任,孟经理,咱们能去书房谈会儿话吗?”
田主任两口子反应过来,余思雅除了拜年,应该是有正事要跟他们谈,三人去了书房,关上了门。
孟兰笑着说:“余总,你这过年都不忘工作,难怪能将你们清河鸭搞得红红火火呢!”
余思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孟经理说笑了,这不是田主任和你都很忙,好不容易碰个头,我就想跟你们聊聊嘛。”
因为清河鸭的很多机器都是从省机械厂买的,田主任跟余思雅很熟了,他笑着问道:“余总,你们清河鸭是不是又要采购机器?”
余思雅含笑点头:“田主任,咱们大家都是老朋友了,我也就直说了。去年十一届三中全会提出新的工作重心,你们肯定也从各种渠道了解了,随着改革开放政策的实施,国内的大门即将向外打开,田主任、孟经理,你们应该清楚,在技术上,我们与发达国家有着不小的差距。”
田主任弟弟是驻外工作人员,对国外的情况比较了解,点头感叹道:“是啊,就拿电视机、洗衣机、汽车来说,欧美已经比较普及了,在咱们国家这些都还是个稀罕的玩意儿。电视机还能想想,小汽车那是想都不敢想,我们两口子的工资不吃不喝十年也买不起。”
余思雅长叹一声说:“是啊,我们跟国外技术上有着太大的差距,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赶上的,哪怕是欧美即将淘汰的生产线对我们来说都是非常先进的机器了。田主任,我们的厂子,虽然说是用机器,但实际上更多的是需要人工,机器自动化程度非常低,不管是食品加工厂、饲料厂乃至于服装厂都需要更先进的设备,提高生产效率。这样才能在即将开放的市场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
不是余思雅危言耸听,而是随着经济改革的深入,将会有越来越多的外资进入国内投资建厂。他们有先进的技术设备,成熟的管理体系,雄厚的资金,而且还有地方税收优惠等政策支持,一旦进入国内,就像狼入了羊群,国内本土企业大都没御敌之力,只能节节败退,很多熟悉的本土品牌都消失在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
清河鸭不想做这其中的一个,就要居安思危,提高产品的核心竞争力,这样才能在接下来的市场竞争中存活下来,发展壮大。
田主任是搞技术的,没想那么远,他更深的体会是:“咱们机械厂很多机器工具都是五十年代的产品。”
二三十年没有更新换代了,又如何能够造成更先进的机器呢?这个时代几乎每个城市,或者几个城市都有一个机械厂,全国大大小小数以千万计的机械厂,可四十年后还剩多少家?很多都在十几年后因为经营不善,没有竞争力倒闭破产了,成为九十年代下岗潮中的一员。
“是啊,咱们的技术落后,很难跟外来企业竞争。所以,田主任,我有个想法,咱们两个单位能不能联合选拔几个人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学习欧美先进的技术,然后带回来,为我们所用。”余思雅觉得铺垫得差不多了,讲出了自己的目的。
田主任两口子被余思雅这大胆的想法给惊呆了:“余……余总,你没开玩笑吧?”
余思雅笑看着他们:“田主任,孟经理,你看我像看玩笑的吗?这个事,我之所以来找田主任,主要还是你技术比较精湛,咱们需要的很多机器你们都能弄出来,但说实话,那些机器还是粗糙了一点,有很大的改进空间。田主任是真正懂机械技术的人才,我觉得你出去比我们更有用,而且哪怕从国外进口成套的生产线,咱们也需要懂这些机器,能够日常维护的技术人员,这也需要派人出去学习。更重要的是,如果咱们不懂,别人卖了坏的,报废的机器给咱们,咱们也不知道,花大价钱兴高采烈地运回家,结果却不能用,只买回来一堆废铜烂铁,那亏就吃大了。”
这样的亏,国内的企业厂矿也不是没有吃过。落后就要挨打,在哪个时代都是更古不变的真理,资本没有良心和道义可言。
余思雅提的这个建议太惊人,田主任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按着眉心说:“余总,你这提议太突然了,我这心里乱糟糟的,我得好好想想。”
余思雅表示理解:“这个事不着急,田主任和孟经理好好商量,等你们想好了再告诉我,我去找机械厂的领导谈,咱们清河鸭出钱,你们机械厂出技术人员。咱们也别去太远的地方了,就去一海之隔的日本吧,他们目前的技术就挺发达的,而且离得近,运输时间短,运输成本也要低廉很多,采购生产线也要方便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