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法反噬?”
苍海石也侧过头,上下看了郎北望一眼,随后语含讽刺:“真可怜!堂堂的天榜二十,号称琴声一响,神哭鬼泣的‘九剑琴魔’,竟也是巨神掌控下的可怜虫。”
郎北望哑然失笑:“郎某有何值得可怜之处?我昔日虽借了神灵之力,才得以踏入二品一品,然而郎某这一生当中屠戮的巨灵何止十万?死于我手的漠族一品亲王,也有三人。
今日赶至沧州的众多天榜,我应该是最蠢的,至今都没找到咒法破绽与规避之法,也没有杜绝后患的代死之法,然而郎某人生圆满,想要做的事情都已做成,已然无憾!如今唯想请无极刀君听我一曲——”
此时他身上的那些血线,仿佛都活了过来,像是一条条丑恶的虫豸,在他的身上四处爬动。
郎北望却全不在意,他将手里的琴招到身前,在琴弦上弹指拨动,发出‘冬’的一声脆响。
随着这琴音,那些血线虽然还在膨胀壮大,持续的往外凸起,却都平静了下来,固定在原处静止不动。
周围千里云空,这一瞬也寂静下来,除了那一声琴响之外,再无杂音。
平天宝船之上,宗三平,叶知秋,陆乱离与剑藏锋等人也站在了船首处。
他们倚栏而立,神色默默的看着郎北望。
此时这位九剑琴魔的形状已狰狞可怖,让人恶心欲吐。
几人却一点都不在意,眼中都含着钦佩之意。
唯有苍海石,还是略含讽刺的摇了摇头:“你倒是豁达,唯独死的太难看,狼狈!”
他将双手背负于身后:“安心去吧!此处千里之内,绝无他人能窥看此地。待你死后,我会将你挫骨扬灰,毁尸灭迹!”
郎北望闻言却非但不怒,反倒感激的朝他颔首一礼:“多谢苍老弟!”
楚希声则深深呼吸。
他压住着胸中的惋惜愤满之情,朝着郎北望拱了拱手:“楚某愿听前辈仙音!吾等今日能闻‘九剑琴魔’临终之曲,实是我等幸事。”
郎北望闻言一笑:“刀君无需为我可惜,郎某现已后继有人。郎某的次子不但继承我这一生所学,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九剑琴魔’之名仍可辉耀此世。关键是他身上很干净,不至于步上郎某后尘。
这孩子的名字叫郎天守,两月前已奉我之令从中土南下,不日就将赶至东州,投效于铁旗帮刀君坐前。请刀君在我死后,挟我这九剑魔琴转交于他。也请日后刀君看在我的面上,平日能照拂一二——”
郎天守?
楚希声正想回话,郎北望的琴音却已再次响起。
这位已全神贯注于琴上。
他先是轻挑银弦,发出一声‘叮冬’的琴音,随后一串高亢如洪钟大吕般的琴音,开始从那通体漆黑的魔琴之上宣泄而出。
郎北望双手十指在琴弦之间自如穿梭拨动,动作闲雅,仿佛信手为之,随心所欲。然而他这一曲一开始就是饱含战意杀念的杀伐之音,震人心神。
那一个个音符,就像是刀剑一样噼斩到人的灵魂骨子里,让人仿佛置身沙场,周围刀枪如林,箭落如雨,引发鸣镝之音呼啸;四面又开始地动山摇,乌压压一片铁骑驰骋,如风卷雷,烟尘掠地,声势勐烈。
此时又有一位杀伐无双的勐将策骑而出,他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上战碧落下杀黄泉,将无数巨灵践踏成泥,在那夕阳残血中,与敌死决!
楚希声静静倾听,只觉胸内荡气回肠,一身血气斗志逐渐被激发到顶点。
然而他也逐渐察觉,郎北望的琴音虽然高昂酷烈,充斥金戈铁马,激情澎湃,响彻云霄,可其中也夹含着他的哀伤,怀念,痛恨与不甘。
他脑海中,也想起了自己在天机武谱中,看到的郎北望一生典故。
此人的家族世代都是‘八音门’弟子,然而在其十八岁时,八音门遭遇大难,不但宗门衰落,亲友族人也死伤泰半。
郎北望被迫从军,随后在凉州军中崛起,短短二十年间就成就三品功体,且屡立奇功,成为大宁独当一面的大将,身任二品都指挥使。
可就在郎北望风光无限之际,他却在一场大战中,因上官的擅自撤退,导致麾下高达七万人的西风军被围,最终逃生者十不足一。
事后郎北望被朝廷问罪夺职,郎北望本人也消失无踪,不知去向。可当他再回来的时候,已经身列一品之林。
就在‘九剑琴魔’成名的那一年,郎北望的昔日上官,连同七位同僚全数惨死,亲族全被屠戮。
郎北望随后又杀入漠州草原,连续诛杀三位北漠族一品亲王,以及高达十三位的二品巨灵,最终从草原全身而退。
之后九剑琴魔郎北望就再未踏足北境,一直在沧浪河北,铁壁山脉南侧活动,成为北地首屈一指的黑道大豪。
一百六十年来,九剑琴魔虽然声威赫赫,然而他的传奇故事,在一百六十年前就已结束。
楚希声想起郎北望的那番话,若有所悟。
这位‘九剑琴魔’多半是不愿离开沙场的。
他还有不甘,还未能为他那些战死的同袍复仇,
然而在他晋升一品之刻,就已落入神灵的陷阱。
郎北望虽然踏入一品,成为江湖人闻风胆寒的‘九剑琴魔’,然而他已失去与巨灵为敌的资格。
此人一辈子缩在铁壁山脉之南,不再踏出边境一步,多半是逼不得已。
也就在这一刻,郎北望忽然一叹:“可惜啊可惜!郎某还是高看了自己,无法奏完全曲。”
他的琴音先是戛然而止。
而就在众人心神凛然之际,郎北望整个躯体忽然炸裂,化作无数黑色血点,还有许多细小的血虫,从云空纷洒坠落。
楚希声不由心脏一季,双手紧紧的攥住,指甲深深扣入肉内。
此时他的脑海内出现一个提示。
九剑琴魔郎北望试图用毕生命元,将他自创的诛神极招‘破虏令*天震地骇’永恒加持于你身,可惜未尽全功,你可消耗一百个天元点将之完善。
然而此时的他,却完全无暇顾及。
苍海石则是神色冷漠的看着,语声似在嘲讽,也似在自嘲:“真是狼狈!”
他微一抬手,瞬时无穷的震音,从他背后的长萧中发出,竟在一瞬间就将郎北望化作的那些血点与血虫都震为粉尘!
楚希声没有阻止,他只是抬手一摄,将郎北望的九口剑连同他的琴,还有那些散落的法器全数招摄到身前,收入到自己的星辰权印。
这些东西,他会遵守郎北望的遗言,交给他的次子郎天守。
苍海石将郎北望的尸体全数震灭,就又转望楚希声:“现在该轮到我们了!”
他唇角微扬,噙着冷笑:“自两年半前云海仙宫一战,苍某败于你手,如意随心剑一直不得寸进。此后本人朝思暮想,一直在等着你踏入一品之刻,与你公平一战。不过现在看来,苍某已没有了这机会。”
楚希声默默无言。
今日的苍海石,虽是一如既往的高傲冷漠。
然而在九剑琴魔郎北望身死之刻,楚希声还是看出此人眼里的伤感与无奈——那是物伤其类,秋鸣也悲的哀伤。
苍海石看出了楚希声眼里流露的惋惜,钦佩与同情。
他却皱起了眉头,心生不虞。
傲笑天下的‘剑气箫心’苍海石,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他脸色铁青,一声冷哼:“我听说事后不久,你也修了如意随心刀?”
苍海石眼见楚希声点头,就一手按上了剑柄:“拔刀吧!我不耽搁你北上。接我三剑,让我看看你的如意天规,到了何等层次。”
楚希声闻言深深呼吸,也将手抓住了刀柄:“苍兄请!”
“锵!”
苍海石毫不客气,他剑出之刻,就如同一挂银河天瀑从高空垂落,含着他俯视苍生,睥睨天下的气魄,霸绝天下!
一瞬间所有天规都在他剑前辟易,时序太虚全都被他的意念扭曲。
苍海石的童孔,却在此时微微一收。
楚希声已经出刀。
那长刀斩破青空,光芒璀璨。
瞬时间天地间的一应天规都恢复如常,时序太虚也恢复如常。
楚希声的刀意,不似苍海石的盛气凌人,却含着所向无敌,战无不胜的意念,刀光指处,一切披靡,不容违逆,霸道到了极点。
苍海石竟无法在如意天规上将之压制,双方交手,竟变成了纯粹力量上的比拼。
锵!锵!锵!锵!
苍海石说是接他三剑即可,然而当二人交手之刻,他却忍不住连发五剑,将楚希声震得倒退百丈。
就在楚希声微一凝眉,准备动用更多力量的时候。苍海石却蓦然停住了手,发出了一阵大笑。
他的笑声畅快之极,含着幸灾乐祸,也无比的舒心惬意:“哈哈哈!好刀法!好刀法!这是真正的随心所欲,所向无敌!你这刀意,迟早能遇神杀神,遇魔斩魔,无敌于天下。
神净璃啊神净璃,你大约是没想到?夏白石死后,竟还有人在如意天规上,成就圣灵!”
风三闻言不自禁的摸了摸鼻梁。
他每次听到这个名字就感觉很熟悉,心脏也会因此季动。
好熟啊!
难道自己以前与夏白石有过接触?
楚希声却略含狐疑的朝着苍海石抱了抱拳:“苍兄高看在下了,楚某距离如意圣灵,应该还有一些距离。”
他确实感觉到这天规与自己很亲近,自己可能只差一点点,就可与之交融一体。
可终究还是差一点点——
“我死之后,你就是了!”
苍海石先是唇角微扬,现出得意的笑容。
他随后容颜一肃:“在我之后,已无人族天榜,此处一路向北,全是巨灵一品,其中‘异族天榜’就有七人。他们会想尽办法阻拦你,拖延你北上进入黎贪地窟的时间,其目的非我能知。
无极刀君,请答应我,帮我宰了他们!让我与郎兄在九泉之下瞑目!方才你我虽然只交手五剑,可我知道你的实力,远在他们的预料之上,你一定能办到!”
楚希声胸内一阵血气澎拜,杀意如潮。
他面上却冷漠如冰,朝着苍海石微一拱手:“苍兄放心,楚某定不会让你失望!”
“我相信你,对了!你日后与大宁征战,一定要小心蓬来不夜城!不夜城那些奸商,最近与建元帝联络频繁,或有与其联手之意。”
苍海石随后就望向天空,眼神讥诮:“吾本是傲啸长空,睥睨人世的雄鹰,岂肯屈膝诸神,从此做豕狗之辈?”
篷!
随着一道寒光闪耀,苍海石竟然一剑将自己的头颅削断了下来。
而就在尸体坠落之刻,他的头与尸体都开始燃烧起了天蓝色的火焰,顷刻间就将所有血肉燃烧成渣。
楚希声看着这一幕,又望了望远方云霄,终是按捺不住胸中郁气,发出一声震破长空的怒啸。